十二 十分红处便成灰(3)

就差指着她鼻子说:“你勾引沈之城。”

他们不知道,她已经整个寒假,跟之城没有任何联系。

扔出去的屠刀,也还是屠刀,哪怕你什么都没说,毕竟存了这个心。她只恨自己存了这个心,哪怕一言一行都小心翼翼,却还是不能够光明磊落。

甚至放下了,还不能解脱。

她起来去收拾东西。这个地方,是不能久留了。倘若姑姑在家,倘若今天这话题是姑姑提起来,她不敢想象今后如何与他们相处。

去省城看了姑姑,陪她呆了一天,云逸就找借口回了学校。

宿舍还只有她一个人,一整夜辗转反侧,从曾薇来找她,到四叔那番话。她就是再笨,心里也有了脉络——不得不佩服曾薇,她给她看那封邮件,她说那样的话,已经足够令她退出。

可是她还真是严谨,把从学校到家每一个环节都扣得滴水不漏。

想起自己对之城说曾薇的那番话,多嘲讽。张云逸,你真是圣人,以德报怨。

也谈不上怨,曾薇有什么错呢?为了爱争取,天经地义,又没有杀人放火。不该因为自己的怯懦,便觉得别人的勇猛是罪过。

那么,谁的勇猛又是错呢?

上了网看到之城的留言,问:“丫头,你还好吧?怎么一直关机?”她不知道怎么回复,索性不去管他。

过两天终于还是遇到他,又问起关机的事情,云逸推说走得急,忘记带备用电池,反正学校没什么事,也就索性不用手机了。之城也没有深问,讲起他的旅行,发了许多照片过来。云逸见他开心,像个小孩子似的,也不忍再说别的事情。

至四月份,之城那边的研究结束,便要回来。那天是黄昏时候,云逸接到他电话,笑盈盈地说:“丫头,我在江城。”她欢喜地叫了一声,脱口道:“你不要走。”那边笑着说:“好,我不走,我先看看你。”

她在篮球场那边等着。微风的黄昏,操场上年轻的男孩子一次次跳起来扣篮,许多人从身边走过,轻声说笑,路边的迎春花开得正好,风吹过,暗香浮动。之城在转角处出现,看到她,遥遥抬手招呼,姿态是一如既往的懒散。他穿一件青白横纹T恤,短发,背着夕阳,脸上有金粉流离的暗影,衬得笑容越发明亮。

云逸看着他,微笑,并没有迎上去,站在那里,等他走过来。他在她面前停下,拍拍她的头。

“傻丫头,我回来了。”

云逸仰起脸,看着他笑。

他们出去吃饭。在大门口,遇见美术社的一个师弟,老远招呼:“张云逸!”云逸就过去,同他说了几句话。之城见她笑吟吟地,眉梢眼角都是欢喜,问:“他跟你说什么?”云逸看看他,仔细打量了一回,道:“人家问我:‘那个是你同学’?”之城大笑,说:“啊,他是觉得我太年轻,还是你太老?”云逸知道他故意勾着别人赞他,便含笑道:“你本来就年轻啊。”

吃完饭送她回去学校。之城问:“你们学校的花谢了没有?我们去看看?”

他快要回来的时候,云逸提过学校的花开得极好,感慨地说,等他回来,大约都要谢了。他笑她,真是傻,花年年都会开,哪里都会有。她说,不一样的,别处的是别处的,明年开的,又不是今年这些。心里想起那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又有“料得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但之城并不是那个人,也未必知道她的心,忽然就觉得索然,于是转开话题。

难得他竟然还记得。

幸好那些花都还没谢,而且临近要谢,开得越发璀璨。人工湖旁边有一片,是极澄净的红,如同淘得最纯粹的胭脂,妩媚得几乎有些凛冽。云逸笑着问:“漂亮罢?”之城点头,道:“的确漂亮,就是太艳了。”

云逸道:“艳也分几种呢,这样艳到了极致,就觉得凄凉了,我若是拿它作QQ头像,就把签名改作,十分红处便成灰,这才应景。”

之城转过头,笑着问:“什么意思?”

云逸道:“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甜极了就是苦,凡事到了最好,就会黯淡。”

之城看着她:“那么,你又觉得,你是哪里到了最好,害怕变得黯淡呢?”

暮霭初降,夕阳最后一点光照过来,他目光温软,嘴角含笑,整个人都似笼在那柔和的余晖里。她真想伸手抚一下他的头发。如果她勇敢一点。如果他不姓沈。

云逸笑笑,说:“我没有什么,强说愁罢了。”

两个人从人工湖边转过去,看见一个小小园子,门锁上了,隔着栅栏,看见里面种着白色的花。暮色渐浓,看不清楚花牌。云逸转头问:“那是什么?”之城道:“百合啊,婚礼上用的。”云逸说,“是么?”之城笑,“百年好合吗,等你结婚的时候就知道了。”

云逸抬头看看他,他脸上淡淡的笑。

却还是欢喜,手心里扣了一朵偷摘来的花,走到篮球场,伸开手给他看。之城说:“哦,小丫头偷花,该打。”

云逸歪着头,笑道:“喜欢才拿的,况且,我不摘,它也会谢。”

之城敲她:“歪理,以后不许再这样,人家开得好好的,这么摘下来一会儿就枯了,多可惜啊。”

她笑笑,将手扣下去,说:“送你。”

那是她平生送的第一朵花,给男生。

之前她也收过花,香水百合。某年回来的车站,有人拿着百合接她。倘若今天没有遇见园子里的百合,她几乎都忘了。

隔几天她又过去那个花园,是白天,看得清花牌,才发现那也不是百合,而是马蹄莲。

所谓百年好合,不过是个误会罢了。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