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假使如新可白首(1)

在烟城的时候,小孩子们玩一种打巴掌的游戏。他们手拉手围成一圈,一边转,一边唱歌,然后在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的刹那,一哄而散,跑得最慢的那一个,要挨打。

他们唱的是:输的输,疼的疼,谁先走了谁先赢。

云逸大二暑假提前回了江城,在空荡荡的宿舍里,时常想起这个歌谣,迷途深陷的人们云深不知处,还是小孩子的无心之言,一语道破天机。

她现在是先走了,可是赢与否,都不知道,但是疼,是真切的。

许文已经离开,学校又没有熟识的人留下。每到黄昏时分,便觉得分外难过,在窗户边坐下,看着外面的车,想,会不会哭出来呢?会不会冲下去,拦住一辆车,回涡城?然后找到他,告诉他,她也不要这样?

她想象着这些画面,微笑着,像一个编剧构思新作,悲欢离合都是跟自己无关的事情。人仿佛要冲下去了,但还是坐着,跟自己说:“再一天,再坚持一天。”

连着一星期晚上没睡好,加之那天阴天,刮大风,也没办法出去,索性去买了酒,带到宿舍里,一边看片子,一边慢慢地喝,到最后喝得有一点恍惚,想起跟许文共饮的时光,便给她打电话。

她没有存许文的号码,因为记得清楚。十一位数字拨过去,接通,那边说:“小云?你怎么样?”

是沈之城的声音,她迷迷糊糊拨了他的号码。

那一刻她有点发愣,可是舍不得挂电话,只好说:“是我。”

之城问:“你在哪儿,在干吗呢,一个人么?”

她说:“我在学校。”唇齿缠绵,声音低而且软。之城听着异样,问:“你怎么了?”

听到她仿佛是笑了一笑,可是刹那间又哭了起来。

云逸也不知道怎么了,难过的感觉铺天盖地。白天的时候在外头走,看见一件相似的衣服,就如遭雷亟,心里一片空白,然后快步走过去,那么急,只为抱着微渺的期望,期望会是他,明明知道不是。

怎么着都会想流泪,就一直对自己说:“你真可笑。”然后微笑,看着一片叶子微笑,看着一朵花微笑,看着一个玩皮球的小男孩微笑。那个小孩看看她,抱着球就走了,她在后面大笑。

可是听到之城声音的这一刻,她再也控制不住,失声痛哭,像小时候一个人被妈妈丢在家,抓着窗户的护栏哭到发不出声音。

之城一直叫她:“小云,小云……”

她哭着问他:“你在哪里?”

他沉默了一下,说:“我在江城。”

十几分钟后他到了美院,才到云逸楼下,就看见影影绰绰的一个人,坐在花坛的水泥沿子上,走近了,看到她还只穿着裙子,默默地坐着流泪。他叫了她一声,她仰起脸,看着他,不说话。

他叹口气,蹲下来,把她的刘海抚开,仔细端详一下,说:“眼睛都哭肿了。”

她的眼泪流得更急。他闻到酒味,问:“是不是喝酒了?”然后把外套脱给她。她拿过来,忽然脸上一皱,将外套蒙在头上,把自己与外面隔开,里面悄无声息。

之城拉她:“来,起来,女孩子坐凉的地方伤身体。”

她乖乖站起来,由他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他走。

他问她:“喝了多少?怎么就醉成这样?”她却只是流泪,不回答。

天开始下雨。他没办法,扶着她,往自己住的宾馆去,幸好不远,都没有淋成落汤鸡。

他拧了毛巾替她擦脸,她闭着眼抽噎。忽然又睁开眼,拉住他的衣袖,不说话,只是流泪。也没有什么可以说,纵然不说,他也该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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