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还寒(12)

她睡得很安稳。他却疼痒难耐,背着她走了一路。走得久了,他的姿势就变得有些怪异,走得有些吃力。

那些往事现在想起来都带着湿气,就像夜里的海风,一直吹到人心坎儿里最软的地方。半夏,半夏,这个他曾经一声声念着的名字在他心底有着最特殊的意义。

啪的一声,幽蓝的火光蹿出来,照亮他身前的一角。他点燃一支烟,眉峰微微敛着,吞云吐雾。回忆好像模模糊糊,却又清清楚楚,那些微涩的酸甜苦辣,在这一刻如千万发丝,一齐绕上心头,根本理不清。

她替他洗衣服,他的母亲都没有亲手替他洗过衣服,她却蹲在他们狭小的厕所里给他洗衣服,地上搁着搓衣板、洗衣盆。她使劲搓洗那些衣服,几乎都是他的,好些都是名牌。他以前都扔在洗衣机里搅,可是她知道了,偏说那样是糟蹋衣服,她心疼,不让他那样洗。她愿意替他洗他自然更高兴。她蹲着,他就靠着墙壁看她生动的动作。肥皂泡一个一个的都透明,发着光,轻轻地飘起来,再落到地上,融入到万千的肥皂泡中。

忽然间,他心满意足,竟不再介意有没有钱、能不能出名,只要在这么一间房子里,有她帮他洗着衣服,有她生火做饭,有他和她一辈子,就够了。

他许了这个女人一辈子的,可是他没有做到。他垂下眼,终于挣脱回忆,回到现实当中。

他对她心存愧疚,可能不只是愧疚吧。他爱她,曾经那样深爱着,不过他们这辈子已经再没有可能了。

她迷糊了好一阵子,瘫在椅子上,已经隐约地觉察出身旁的人是谁。

他身上的气味她是熟悉的。她一开始嗅不出来,可这么长的一段沉默后,她就是再迟钝也隐隐约约地知道了。

她闭着眼,身体微微地颤动,是几不可见的颤动。烟味混合着她身上的酒气,这车厢里更显得乌烟瘴气。她素来讨厌这样的乌烟瘴气,可此时却浑然不觉,只是默默地闭着眼睛,心底有一丝丝的痛袭来。

他很快抽完了一支烟,捻灭烟头,将它丢在车上的透明烟灰缸内。一缕轻烟最后在空中晃荡了下,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清了清嗓子,说:“很晚了,再不回去你父母怕是要担心了。”

哈!他真是正人君子。他怎么一转眼就成了正人君子,对她这么彬彬有礼了?

当初,那个缠着她、多晚都舍不得让她回去的人是谁?死缠烂打、无赖,把她当保姆使唤也心安理得的人是谁?

“半夏。”他低低沉沉地又念了一遍她的名字,轻声地、小心翼翼地念出口。“半夏”两个字从他的唇齿间流出来,仿佛是世间最美好的韵律。

她悲戚地听着,暗骂自己:“孔半夏,你怎么这么不争气?你不是已经忘了他了吗?他不过是念你的名字,怎么就变成这么没用的样子了?”

她没用,她真是没用。从她以前爱上他起,她就一步一步地败退,退去一道道防线,没有半点儿抵御他的力气。

她的第一次,她痛得几乎要昏了过去,可看到他满是激情的眼睛,仍然心动了。

她的身体在手术台上被冰冷的机器穿过,体内的小东西被冰冷的利器毫不留情地刮出的时候,她多恨他!恨他的同时却更加把他刻在了心里,那些纠缠的恨和爱连她自己都分不清了。

后来同事们闲暇时谈起自己生孩子的经历,她都无法抑制地惨白了脸。她紧紧地咬着嘴唇,用了十足的力气!

她们提起这样的痛楚、那样的痛楚,却通常都要以满怀欣慰作为结尾。那她呢?为什么她受了那么多的苦,却一点儿回报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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