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睡眠轻浅,惊醒后再无睡意,索性披衣而起,也不梳发绾髻,任一头乌发闲闲地散落肩下,只披了件素色挑银线镶了一圈儿宽边的纱衣,趿了双平底凤头湖绿软缎绣鞋,懒洋洋地晃到窗前,纤手往外一推,梅花纹鹊枝窗棂应声而启,一阵更大的噼啪声毫无征兆地迎面卷了过来,夹杂着几丝凛冽的风,将一头秀发吹得迎风乱舞。
夏日凌晨骤然而降的雨,温热而缠绵,滴滴答答地溅在汉白玉的栏杆和石板上,又滴滴答答地从屋顶的转角飞檐滚下来,大珠小珠落玉盘,嘈嘈切切地滚了一地,盛开出一朵朵不胜凉风娇羞的水莲花,一朵方顷刻散去,另一朵已迫不及待地嫣然盛开。一朵接着一朵,天仿佛破了口子,那些碎玉珍珠一股脑儿倾落下来,惹得地面噼里啪啦地乱响。
那是种纯净的白在黑色的天空中扯出了一大片细密的帘幕,将所有的景烟迷般笼罩了起来,世界成了一片无法穿越的白,只留着窗前一片海棠花影影绰绰地在风中晃动。
秋水看得兴性起,也不叫人伺候,自己取了日常惯用的路宣纸铺开,细细地匀了玉蝉墨,紫薇羊毫在端鍴溪绿石砚上轻轻一转,微抬玉笔,微微半闭着一双妙目,敛气一思索,再睁开时,就长长地吐一口浊气,臻首螓首一低,下笔如有神。笔走游龙之下,一幅墨色浓而不滞,淡而不灰的海棠四品图跃然呈于纸上。
秋水双目微合,细细端详,看得得意,贝齿一露,旋转出一个明亮深刻的纯净笑容。右手一抬羊毫,挥洒出一手与娇小身形不似的豪放草体: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抬头再看时,雨却逐渐地收拢来,旋即转停,只剩下廊檐下的碎玉珍珠拖着圆润饱满的身子往下一滴一滴地滚着。
未到寅时,雨散去,天却亮堂了起来。宫人们这个时辰还未起身,皇宫里静悄悄的,有一种平时难见的眩晕美丽。
秋水憋闷了几月,心里正慌得很,虽也曾几次三番瞧半夜里无人偷溜出来,寻觅过一个好去处,却不曾恣意畅快过,更从未见过这番新鲜欲滴的景致,原是在府中舒散惯了的人,如今如何忍得,索性趁着无人,连面纱也不戴,闲庭信步地出了飞凤宫。
白色如仙子的栀子花、金色似酒杯的郁金香、灿若星辰的六月雪……每一片花瓣上都小心翼翼地承接着上天恩赐的金掌甘露,连空气里都弥漫开大片的花香,喜得秋水爱不释手,一路走、一路看,不禁转到曾几次偷溜过来的秋雪园。
秋雪园的偏僻与飞凤宫的刻意被疏离有着异曲同工的冷。远离殿阁重楼的小院孤零零地躲在一大片高大梨树的后面,此时,梨花尽谢,芳菲已去,只有茂密的绿叶紧紧攀附着枝丫,为秋雪园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仿佛,这四季里,只有蔷薇露,荷叶雨,菊花霜冷香庭户。梅梢月斜孤树影,帘幕烟寒弄偏翩舞。
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煽扇动着薄如云纱的翅膀,扑棱棱地停在一朵含着一颗晶莹露水的六月雪上,俏生生地摇摇欲坠。秋水看得童心大起,蹑手蹑脚地向前行了两步,张开双手,拢了细长的绉纱水袖,向前一扑,蝴蝶却仿佛是通了灵了一般,在被抓的一刹那腾空飞了出去。却又坏坏地不飞远,扑腾了两下翅膀,又调皮地停在了相隔不远的另一朵花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