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上,沈洪早早地起了床,坐在床边,等着我起来。他的眼睛有些浮肿,想是一夜没睡好。
我也不理他,自顾自地梳洗梳妆。他找了一把小刀,割破中指,挤出一些血渍,抹到床单上。我大惊,忙问他何必如此这般自残。
他有些尴尬地笑道:“我原以为你这丫头是什么都懂,却不知原来你也有不知道的东西。昨个儿是我们‘圆房’的第一天,娘自然会让菊妈和阿青来检查床单上是否有……有落红。”一时间,我也尴尬起来。
为了造成“春宵苦短日高起”的假象,我和沈洪在半上午的时候才去正堂向老夫人请安。现如今,沈洪不必我搀扶,已可以走路。虽还是有些踉跄,却一日好似一日。
到了正堂,老夫人仍是一脸肃穆地坐在正中,沈福夫妇、沈齐夫妇都噤若寒蝉地立在两边,不出一言。厅堂里的气氛,好似有些古怪。老夫人见到沈洪,面色微微霁晴。她满怀关切地问道:“昨个儿,你们两人,还好吧?”言语中别有深意。沈洪立即回禀道:“娘,我和容儿好得很。”老夫人见沈洪对我,连称呼都变更了,不疑有他,微微一笑。
她摆手道:“洪儿来我这里坐坐。今个儿我也乏了,你们都下去吧。”沈齐夫妇应着,梅娆非却仍面有不甘地说道:“老夫人,我这药……”
“好啦!你自个儿注意一些就是。哪里天天有那么些人要打打杀杀的害你,你莫是自个儿得了疑心病了罢?”说罢,别过头不理她。沈福夫妇也只得讪讪离去。
“娘,二弟妹这是怎么啦?”沈洪问道。
“也没有什么。”老夫人缓缓道,“非儿这孩子,哪里都是好的,就是一张嘴不饶人,因此得罪很多人。以至于现今怀了身孕,每日里疑神疑鬼的,今个儿竟然和我说,有人在她平日喝的药剂里放了红花。”
沈洪闻言,也一笑解之。我的心里却无来由地一惊,我知道事情定然不会这么简单。紧接着,老夫人跟沈洪谈起让他重回沈家酒坊打理家业的事情,我一句也不曾听得下去。
这一天里,我都有些心绪不宁。我出身乡野,豪门大院的恩怨情仇,原是不曾经历过,可是一旦卷入,却深觉狂风骤雨,不啻说书人口中的战场。我嫁入沈家一年不到,柳雨湘、冰儿、落落都已先后殒身这惊涛骇浪之中,接下来的,又会轮到哪个呢?
我坐在窗下,一直挨到晚上。夜阑俱寂,我心里觉得百无聊赖,就一个人沿着院子漫步。
月华如练,天如碧水,蛐蛐鸣叫的声音宛然好曲。我的心情大畅,一路走走停停,不经意间,夜色竟然深沉起来。
不知走了多久,我回身一看:才惊觉已走到跨院沈福夫妇居处后面的竹林了。我刚想转身离开,忽然听得竹林中有呜呜咽咽的声音传出,半夜听来,如闻鬼魅之声,使人心惊胆寒。
我心里惊疑,便大着胆子往里走了几步。竹叶簌簌,那哭声却忽然停了。透过萧疏竹叶,我远远看到寒凉如水的月色下,香案摆起,上置几个牌位,香薰袅袅,还有个背影瘦削的女子,正跪在香案面前,无声地涕零。过了许久,她才对着案几呜咽道:“你们若是要怪,却是也怪我不得……”由于隔得远,那说话声音的哭腔又极重,故而听不清楚是哪个的声音。
正在这时,我忽然觉着呼吸不畅起来,有人从我身后勒住了我的脖子。
那个人的手劲,是极其有力的。我又是忽然被袭击,事前不曾预料。因而一瞬间,我被掐得喘不过气来。我把手伸到背后,试图去推开那个人,但是根本无济于事。我试图喊叫,可是喉咙发干,觉得一丁点儿的气息都没有,根本就喊不出来。我甚至都听到自个儿脖颈被扭动的声音。
我觉着整个人越来越难受,几乎要瘫倒在地。月亮的光芒惨白惨白的,恍惚中,我似乎看见冰儿在遥遥向我招手。
“九容嫂嫂,九容嫂嫂,你在哪里……”正在这时,忽然有呼喊声传入我的耳中。我的心思陡然一明:是冰凝的声音,那声音十分惶急。这时候,我身后那人自然也听到冰凝的声音了,他掐着我脖颈的手不由自主地一松,我想趁机推开他,却是一点儿力气也使不出来,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那个人变本加厉地使劲,恨不能立刻将我掐死。刚刚稍微有些解脱的我,又开始陷入几乎窒息的状态。幸而冰凝的声音越来越近,脚步声也能听得到了。我身后的那个人,手开始有些发抖。他当机立断地放开我,闪身逃窜到竹林一端去了。几乎就在同时,冰凝已来到我身边。
看到我的情状,冰凝大吃一惊,凑上前来,扶住我,急唤道:“九容嫂嫂,你……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我连续咳嗽了好久,气息才有些顺畅。我艰难地说道:“冰凝,你看……看那香案……”我吃力地抬起手,指给冰凝看。冰凝顺着我指的方向,看了半日,说道:“九容嫂嫂,什么香案?那里只是一片空草地而已。”我闻言心里吃了一惊,让她扶我看去,果然是空空如也。
我叹口气,不再言语。冰凝问道:“九容嫂嫂,我刚才似乎看到有个人影窜出去,接着就见到你在这里,是不是……是不是有人要害你?”
我缓缓地点点头,微微道:“幸亏你来得早,若是迟了一会儿,明年今日,就是我的祭日。”
冰凝摩拳擦掌,愤然道:“九容嫂嫂,你待人这么好,是谁这么狠心,竟对你下这么重的狠手?你若是知道是谁,就告诉我,我冰凝为你出这口气罢。”
我摇了摇头,说道:“我也并不知道是谁。对了,冰凝,这么晚了,你是如何跑到这里来找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