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喜进了院中,将剑一抽,借头顶洒下来的月色侧剑以视,不紧不慢道:“倘若让你与狄风交手,胜算几何?”
谢明远一怔,随即咬咬牙,“……臣不敢断言。”心下当即明白了贺喜所言何意,身子不由微微作抖,邰涗境内,杵州城内,他竟然想在此除了那女人……
这等疯狂之事,也只他才敢做得出了。
杀了他。
这三个字,在英欢心底滚了无数遍,似荆棘碾肤,出血不留痕。
她的手仍是紧紧握着身边案角硬石,直握得它隐隐发热,却还是这姿势,任时间一点点流过,只觉心底愈冷,脑中愈热,到了最后,指尖都是充血的红肿。
……杀了他!
英欢手一松,发出脆脆一声响,小指的指甲裂了一半,如火燎过,火辣辣地疼。
府外街巷上报更声隐隐传来,外面夜色蒙蒙发亮,她这才发觉她已然坐了这么久。
门板恰在此时被人轻叩,外面沉沉一低音,“陛下?”
英欢回神,听出是狄风,不由展眉,“进来。”
身旁,那桌上红烛之泪缓缓而下,堆在雕花烛台底,似流非流,似凝非凝,竟是血色。
狄风推门而入,见英欢站在墙侧一角,微微仰头,正望着墙边层层书格,看不清她的脸,只看到她的手在身后握成拳,指节都捏得有些发白。
她背对着他,慢慢开口道:“朕知你为何而来……只是朕想着你去做件事,可你却别问为什么,事后也别去追究……”
狄风握紧剑,“陛下吩咐便是。”这么多年来,莫论她要他做什么,便是赴汤蹈火,他亦何时辞却过!
只要是她开口,哪怕是要他立时去死,他也绝无二话!
英欢扭头,看进他眼底,那般漆黑,却灼灼发亮,像极了那一年她初见他时……他身上那稳笃忠坚之气,过了这么多年,仍是一点都未变。
她朝他这边走过两步,“杀了他。”
声音低低,语气轻轻,好似在说一件无关紧要之事,唯有她眼中寒光,才让狄风知晓,那三个字,并非是他听错了。
狄风忍住没有开口询问为何,半晌后才点点头,“是何公子?”
英欢看着他,目光未曾离过,“天亮前将他除了。”
狄风胸中诸情翻涌而过,腾然相杂,如大浪覆滩,一时间难以辨明所感何物,略显艰难地开口道:“臣明白了。”
英欢侧过身,“那便去吧。”
狄风颔首欲退,可脑中却闪过先前在偏院与那男人相见时,那人深冷莫测的眼眸……心中不由沉了一把,变得没底。
他止了步子,对英欢道:“陛下,臣怕那人会对陛下……”
英欢回首,眼中莹莹闪烁,唇角勾起,“朕不需你提点。”
他住了口,知她多年来未曾算错过一事,便朝后退去,转身而出,门外寒风扑面而过,竟杂着一股血腥之气。
这种感觉,多年未曾有过了,便是在战场上,身周千军万马呼啸而过,心中也不如此刻这般寂冷。
他喘了一口气,重新将剑握回掌中,不再多想,毫不犹豫地朝贺喜歇榻的偏院行去。
英欢听见屋外脚步声愈来愈小,知他是远远走开了,嘴角笑意才渐渐全消了。
他想要说什么,她怎会不知,又怎会想不到。
小指断甲犹在作痛,英欢唇侧微颤,她想杀他,恐怕他也想杀她吧!
十年来,两人明争暗斗,手段不尽相同,可目的却都一样。
她太了解他,暗自揣摩几近十年,那人就如同她的镜子一般,心思若何,她一念便知。
这回,比的不过就是,谁下手更快罢了!
由是一想,眉间不禁略陷,心底一沉……不论如何,这屋子眼下是待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