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远天涯(6)

四年来,朱棣的确做到了他对我的承诺——“相敬如宾”,从来都没有大声对我说过一句重话。我牢记着身为王妃的本分,竭尽全力爱护他、帮助他。我们一起谈论兵书战法、一起骑马打猎,或许少了几许花前月下的旖旎情景,相知相惜却已足够深切。我深爱着朱棣,我爱他的一切,爱他的抱负雄心、他的霸道温柔,不只因为他是我的丈夫、我托付终身的良人。一名内侍走进来,低头说道:“禀娘娘,金陵舅爷有书信送来。”二弟辉祖的来函上,只有寥寥数字:“姐夫在苏州置产,纳王氏为妾,奏请封妃,皇上已准。”我腹中一阵剧痛,却依然保持着温柔和蔼的笑容,对翠儿说:“拿笔来。”翠儿机灵,急切问道:“娘娘!

出了什么事情?”我接过笔,用松香纸笺给二弟回复了四个字:“已知,无妨。”

我独自站立在北海中央的琼华岛上,春风吹绿了柳枝,吹乱了我的鬓发,一如我此刻纷乱的心情。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他心中分明有着挥之不去的阴影和遗憾,这遗憾的源头就是——青青。他独居的寝殿中悬挂着青青的画像,而我从不踏入那里一步。爱一个人就该给他一个足够的空间,不该时刻紧逼,让爱进退无路。如果苏州的王氏能够缓解他对青青的思念,我会替他开心。

六月,朱棣归来的时候,依然是孤身一人。

他没有带王氏湖衣回燕北,分明是顾忌我的心情。有顾忌,就代表他心中有我。因此,我装作一无所知,没有向他作任何探询。我们恩爱如初,他精心给我腹中胎儿拟着名字。

我渐渐得知,除了死去的青青、嫁给太子的江绮怀、纳为侧室的湖衣,他还有两个身份特殊的秘密情人。洪武二十三年,三妹锦儿来到燕王宫,我无意中窥见锦儿倚靠在他怀中温柔撒娇,两人举止亲密无间。那一幕令我终身难忘。我终于深深体会到,再多的道听途说,都比不过亲眼目睹的震撼。

皇子王孙本性风流,更何况年轻的燕王是如此出色、如此优秀,他身边群芳簇拥,本是人之常情。他虽然喜欢锦儿,却从不在我面前提起她的终身大事;他那些红颜知己,包括湖衣在内,从来没有在我面前出现过。他依然对我敬重顾忌,我依然保持沉默。

直到洪武二十五年,我第一次见到唐蕊的时候,我才蓦然发觉,朱棣的心彻底离开了我。他带着仆仆风尘,站在我面前,缓缓道:“妙云,我在金陵娶了蕊蕊,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在那里,所以带她一起回来了。明天我奉父皇之命出征漠北,麻烦你替我照应着她,她还小,万事请你多担待。”我的心没来由地揪紧了。夫妻多年,我从来没见过他这般忐忑不安的模样。

他的话语句句都是关切之辞,眼神却带着迷恋和痛楚。如果是两情相悦,他没有理由这样不开心。唐蕊,一定是个很特别的女子,在朱棣的心目中,她的重要程度远远超过了他曾经拥有过的那些人,甚至超过了我。我轻声问:“王爷和她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吗?”他点点头,说:“妙云,你是最了解我的人,我不瞒你。是我强迫她嫁给我……她心中有初恋之人,那人已经离开了她,她还一直念念不忘,所以现在心里恨着我。”我温柔看向他,说道:“只要王爷对唐妹妹是真心的,她迟早会明白,臣妾会劝慰开导她的。”他踌躇了半晌,才说:“我对不起你。

但是我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心,我爱她。如果没有她,我觉得生命毫无意义。”我微微一笑,问道:“如果让王爷在她和青青之间作一抉择,王爷会如何?”这是我第一次对他提起“青青”

二字。他毫不迟疑,答道:“我要蕊蕊,因为,她比青青更像青青……”

我迷惑不解。

“臣妾不太明白王爷的意思。”

他的面容依然如明月般皎洁,紫眸中的光影却破碎迷离:“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或许冥冥之中早有天意……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觉得她是我的,无论前世今生,她都应该和我在一起。”前世今生。看着他憔悴的神态,我的心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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