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上午,郑伊提前上班,早早跑去公司的复印室,处理手上一大堆需要复印的文件。不巧的是,复印机刚刚结束预热,吴湛便闯了进来。
“啊!”他笑叹,“原以为上班前这里不塞车,想不到让你抢了先!”
“吴总,您先用!您先用!”郑伊忙礼让与他。
“别!凡事总有先来后到!”
郑伊不再客气。可突然间,她的双腿开始打哆嗦,而且越哆嗦越厉害。因为,虽然她是背对着吴湛,但她确信无疑,此时此刻,他正目不转睛地注视她的背影,那目光利如刀剑,试图穿越她层层的铠甲,透视她真实的内心。
时间尚早,复印室里只有她和他两个人,这无疑增加了她的精神负担。郑伊犹如芒刺在背,紧张得直发懵。她知道,他一定在将此刻的她跟他印象中参加笔试的波琳达进行反复比对,并在内心反复自问:“她们俩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郑伊确信,将来终有一天,吴湛会亲口问她一个问题:“郑伊,当初参加笔试的,是不是另外一个女孩?”想到这个可能,她忽然兴奋不已,心下暗忖:如果,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真问到我这个问题,我该怎么回答?
想到这里,她不禁轻声一笑,倏然转过身来。果然,吴湛正在注视她,带着满脸的疑惑和猜测。
郑伊的突然转身令他猝不及防,他尴尬地张张嘴,一时无话可说。
郑伊莞尔一笑,化解了片刻的不自然:“吴总,您来的可真早。”
“噢!”不愧是老江湖,他很快应付自如,“早出发半个钟头,开车就不那么堵了。”
“您亲自开车上班?”郑伊想,吴湛好歹也是个“总”,公司给他配车配司机应该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嗯,我自已开车。我不喜欢有司机,这样更自由更方便,如此一来,上边给我配的坐骑就能公私两用了!”说完这话,他竟开心得像个孩子,仿佛他占了多大便宜似的,这让原本可敬可畏却并不可亲的“吴总经理”一下子亲切起来。
随后,他突然拿出一个纸袋子,从里面掏出一只面包和一瓶酸奶,冲郑伊扬了扬:“这是我的早餐,你要不要也吃点?”
“我吃过了!吃过了!”郑伊笑着谢绝,又主动请缨,“您把您的资料放在这儿,我帮您复印,您安心吃早餐吧!”
吴湛不再客气,道声“多谢”,便背靠着墙壁,开始“对付”自己的早餐。
想不到吴湛竟在公司里凑合早餐!这个大意外让郑伊的大脑瞬间闪过无数疑问:“他看起来至少有三十五六岁了,按说应该已经成家了。可他为什么不在家吃早餐?或许,他仍是单身?也或许……他离婚了?”
带着种种猜测,郑伊在复印室里边干活边胡思乱想。十分钟后,吴湛用完早餐,起身去洗手间。在他跨出门去的一瞬间,郑伊突然注意到,他右腿的裤脚竟被掖进了袜子里!举腿迈步之间,其左裤管飘飘洒洒,右裤管却被捆绑得纹丝不动——那情景,滑稽至极。
这个小细节让郑伊疑心,吴湛是个没有妻子照顾的男人。如果他不是单身或者离异,那么他肯定正与妻子分居两地。
有员工陆陆续续来到公司,吴湛在洗手间里呆了很长时间才回到办公室。但再次见到他,他右腿的裤管已经得到彻底解放,他整个人也焕然一新,一如从前那个衣着体面,斯文洁净的外企高层——他显然在洗手间将自己做了一番修整。
唉!在公司的洗手间里修饰的男人!没有妻子照顾的男人!郑伊在心中已经给他作了定论。
第一个星期的培训几乎把郑伊累散架。在PBC公司的翻译部,中籍翻译日常业务的大部分,是将一些中文材料翻译成英文。那些材料包括公证书、财产证明、房屋产权证明、资产负债表……形形色色,五花八门,看得她眼前整天金花四溅。
每每意识到,自己现在仍是滥竽充数的南郭先生,郑伊就不得不以超过别人数倍的辛苦来接受培训——不但在公司惜时如金,回家后更是连睡觉都觉得是在浪费时间。渐渐地,十二点之前能够躺到床上去,已经变成她最奢侈的欲望。
不过上苍好像已经被她打动,让她在一次又一次的小测试当中,屡屡死里逃生。所以,她继续当着她的南郭先生。
一个月后,郑伊终于惊喜地发现,她以不可思议的适应能力,迅速熟悉了翻译部的大部分业务。她立刻将自己划归天才一类。
但事实上,翻译部的业务翻来覆去就那点儿东西,如果念过大学,英语又不算太烂,只要给他一段时间和机会,让他刻苦钻研,谁都能够胜任。
她开始蔑视南郭先生的不争气。你说他在成功混进皇家乐队,尚未被识破身份之前,干吗不抓紧一切机会学习吹竽?要知道,他在乐队滥竽充数了好几年,才“宣王死,湣王立”呢!——啧啧!那可是好几年呀!什么样的竽也该学会了吧?放到现在,早就变成大腕音乐人了!可在那些年里,咱们的南郭老先生都干啥去了?他怎么一丁点儿的忧患意识和危机感都没有呢?唉!笨!实在是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