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护士换过了第二瓶点滴,熟练的将空瓶拿出,将满满的另一个瓶子挂上,“你父亲卧床太久,长湿疹了,一些体内器官也有退化的现象,我们只能靠补充一些营养液体给他,其实,这样比死更难受。”
那个有些斑驳白发的女护士是如此沉痛的拍下我的肩膀,摇摇头走出病房,来的时候不见母亲,想必是在准备午饭,我想或许我也从没预料到有一天,我和父亲的交流会在这种情况下进行。
起身,拿起桌边的棉签,我粘了水,在父亲干涸的嘴唇上抹了一圈,二圈,三圈,小心翼翼而轻柔。
“爸!”我离开后第一次叫他,哪怕我努力克制自己眼角处那种泪腺即将溃坝的危险,心里却还是忍不住纠葛。
不管是曾经将我扛在背上看世界的父亲,还是曾经挽着我的手掌说你是天使的父亲,又或者是面对我的摔门气愤到不发一语的父亲,都无法让我想象到如今的他是这样的。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却听不到一丝声音,只是眼睛里,他比我先一步湿润了。
放下水杯,我轻拭他的眼角,仿佛每抹掉一滴,我就能将自己的眼泪也缩回去一段距离。微笑,我尝试将嘴唇颤抖的咧开,忍不住颤动的身躯和鼻子的酸痛是我刻意压制的后果。
他不再徒劳无功的抖动嘴唇,只是使劲眨着那双犹如割过般深刻的眼皮,父亲一直是个美男子,炯炯有神的眼睛,清秀的五官,还有并不扭捏却很白皙的皮肤,虽然老去,可过去的影子还在。
“爸!”我第二次叫他,手心自然的覆上他已经青筋浮现的手背,“我很好,真的。我知道你要问我过得好不好,很好,我很好。”我努力重复着‘很好’两个字,希望我的坚定语气能让他真切的感受到。
他的嘴又开始抽搐着,眼皮抖动的频率似乎比刚才更加的强烈,那一滴一滴的水珠子,随着他的每一次用力眨眼,滚落到脸颊,落到我的手心。
我伸出手,一一握住,“爸,我看到张迈了。”我认真而严肃地告诉我的父亲,“我用四年给了大家一个结局,我说我想嫁给他,可他不要,他拒绝了我用自己报答他的行为。”
父亲的手一直很冰冷,我想是因为打吊瓶的关系,此刻,在听到我的话时,更是犹如冷冻库里出来的一般,不见一丝温度,却有点抽搐。
我笑,轻轻摩梭他的手臂,“我是不是很傻,可我找不到任何回报他的方式。可是你相信吗?有人比我更傻,因为他拒绝了。爸,你放心,他不会娶我的,只是你和我一样明白,我们欠着他,对不对。”
父亲抖动眼皮,黑色的瞳孔一直盯着我,“金伯伯说,你想把公司卖了,只是等我回来而已,可你决定好了吗?”
我抬头,看着父亲的眼睛仿佛期待能从中读懂什么,只是他只是一直眨着眼,没有停歇,或许他还有话要说,只是我读不懂而已。
我轻轻把父亲的手藏进被子里,起身开始准备按摩他的脚掌,“那如果我现在把它宣布破产,你同意吗?”我仰头看着父亲。
“不同意”母亲的话尖锐的从门后响起,顶替了父亲那种说不出话的痛楚。
放下保温瓶,她是如此激动抓住我的手臂,仿佛刚才的话对她来说是在抹杀一种她所有的努力,一种她为此拼尽一生却没有得偿所愿的遗憾和愤怒。
“为什么要卖,卖个谁?”母亲的脸变得有些狰狞。那些见证岁月的皱纹铺开来一道一道的割开了那原本光滑的面容,不解,埋怨,痛苦,是我能从她眼里读出来的信息,“20%的钱已经被那对母子拿走了,为什么你都不能为了我们这个家做点什么呢?陈瑀涵那么喜欢你,当初我们怎么打击他,说服他和你分手,他都说不会放弃你。你明知道自己有足够的力量让他放过你爸的公司,难道看着你爸这样,看着我们一无所有,你才满意吗?”
母亲如临近崩溃般将我按倒在沙发上,那种虚弱无力和多年来委曲求全的爆发在那一刻散开,“秋雁枫,你记住你姓秋,姓秋。我为了你,为了你爸,为了这个家,我付出了青春,付出了一个女人所有的一切,为什么到最后,我还是输给那个女人,你告诉我为什么。”
面前的母亲不见昔日的雍容华贵,我不知道陪伴着父亲走了一辈子的母亲是怎样度过这三年,是每天在父亲面前佯装笑脸还是幻想着有一天父亲能对她说一句爱你,可她明知道,这一切都已经不可能了。
她刚才的话让我无法反驳,如果当初陈瑀涵能那么自信的驳回父母的每一次言语上的讥讽,而认定了我就是他的那个人。那么最后的结局是不是他已经对我失望,我想是的,所以只能用推开才能让他不那么恨我,恨到骨子里,恨到心里。
我把母亲拥在怀里,轻轻拍打她颤抖的后背,她手心的微凉我想用自己的心去捂热,她悲哀的神情我想用自己的笑脸去取代,她渴望的眼睛我想用自己的一辈子去陪伴,我说,“妈,如果这样能让我们过得平静些,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