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子!”
我听着耳畔那一声声呼喊我名字的熟悉声音,却是没有任何停顿的下楼,我回来了,可我要的不是那些。在后青春的年代里,我想找回逝去的那点年华和勇气。
只是我从没认真地想过,人其实有一天终究会变老,当父亲看着我,原本的严厉变成了一种说不出话的痛楚,哀伤的眼神传递着那些一如既往的父爱时,我真的开始不明白,究竟是我伤害了他,还是他伤害了我,或者我们已经彼此伤害了。
那天晚上,我成功霸占了孟雨的卧室,对我,她从来就没有任何怨言,这次当然也不会例外。新的被套,新的枕头,新的睡衣,散发淡淡的柔顺剂香味,而她的老公阿文自然逃脱不了被挤兑到和儿子的房间同住的命运。
“漂亮姐姐,今天你和妈妈睡,明天就和我睡好不好!”家家光着小脚丫站在门口,因为刚洗完澡,一层白白的粉扑在脖子上,肥嘟嘟的手臂抓着门把,漂亮的眼睛眨啊眨的刹是可爱,那股子模样让我忍不住想上前去揉捏几下。
只是心动比不上行动,此刻,孟雨的双手正如无尾熊般环住我,转头对着自己儿子露出一种很满足的样子,鼻子前倾,仿佛是嗅着一朵及其鲜美的花,虽然我不是。
“家家,你看好了,漂亮姐姐是我的,不是你的。今天,明天,后天,你妈妈我和漂亮姐姐过!”
家家终究是个孩子,经不起孟雨几句话的挑逗,立刻跺着脚,双手从门边移到阿文的身边,学着他妈妈的姿势环住阿文的大腿,抽着鼻涕音,“爸爸,妈妈不要我了。”
身边的孟雨继续嬉笑,抱紧我,这人,怎么还和孩子较上劲了,我回头就是一个鄙夷目光,只是有人乐此不疲。
阿文无奈的抱起那个柔软的身躯,小家伙身子前倾在父亲最为宽广的胸怀里,低低的抽泣声还是稍带明显。
“真素的,明明是你不要妈咪的,现在倒是先找爸爸告状了。”孟雨不满的揪紧我,左手伸直,抚摸了下自己儿子的小脑瓜。
小家伙倒是真生气了,抬手就是一挥,这边孟雨眼睛上瞟,朝老公使了使眼色,阿文便心领神会的点着头离开。
“你家儿子真可爱!”我得出一个最为中肯的评价。
孟雨点头,双腮红晕泛起,又开始了在一个单身女子面前猥亵地进行幸福的诠释,“你也可以啊,只要你愿意。”
坐到床上,我拿出手机,“告诉我陈瑀涵的手机号码,明天我会去找他。”
“没变过!”
嗯?我想我一定是楞住了,才会让孟雨笑得那么邪恶。
“我说他的手机号码从来没变过,你这是明知故问,何必呢?互相折磨对方,这件事,你们本身就没错,他怨你爸也怨不到你身上,你对不起老迈也没对不起到他,真不知道你们是为自己活还是为别人活。”
整个身子平躺在床上,摇晃的壁灯在脸部上方一直摇着,灯光变暗,越来越暗,伸手的时候不见五指,抓住的时候是空气流窜,除了回忆,我根本抓不在任何东西。
闭上眼,我累了,缓缓的吸气,吐气,我感觉孟雨也在我的身边躺下,很近的距离,这种感觉好像一下窜回到大学时光,那时在宿舍,我和她每到冬天,就会这样挤被窝,谈论着篮球队的23号,或是学生会里的小帅哥。
“这四年,你到底好不好?”孟雨侧身,右手环过我的头顶,落在我的左肩膀处,一股掌心的暖意袭来。
我笑得很飘渺,这是4年我学会的一招,笑里含着太多东西,扬起的嘴角都如生锈的机器,变得生涩,“我这次回来,是为了完成这四年我一直想完成的事。”
“什么事?”孟雨翻了个身问我。
我虚无的笑笑,“可我知道他不会同意,孟雨,你会帮我吗?”
孟雨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看我,随意摆弄我的头发,卷起,放下,玩得跟个孩子一样,“张迈希望你和陈瑀涵在一起。”
我摇了摇头,把双手枕到脑后,“这些年,我懂得了很多,你不是问我这四年我过得怎么样吗?其实这四年,我一直住在一个美国女人的家里,半工半读,还一边做着翻译的工作。她叫玛丽,和很多美国人一样,因为吃了很多油炸食品,所以显得发福。”
“可你没长胖,下午张迈说你没变,可我觉得你瘦了。”孟雨用手撑住下巴,打量了我一番。
我笑,没有理会她,继续诉说,“每次,玛丽出现在我家,不是给我拿吃的,就是翻开冰箱看看我又买了什么?所以我总是在她来之前把冰箱填得很满,让她觉得满足也让我觉得开心。”
恩!
“她本来还有个很幸福的家,丈夫、女儿,她是个家庭主妇,每天看着丈夫出门,女儿上学,做好了饭等他们回来,然后在吃饭前向上帝祷告,祈祷明天的幸福。”
恩!
偏转脸,我面对孟雨,“她曾经和我说过,那天,她祷告的时候异常认真,认真到似乎是站在上帝面前那么虔诚而忘记自我,直到她的丈夫和女儿都笑她,她才回到现实。那是她最后一次看到他们的笑,纯粹,简单。现在我和她每次吃饭,她还是会祷告,只是上帝的身边多了她的丈夫和女儿,而她身边换成了我。玛丽经常告诉我,没人能预料到结果,所以拥有才变得美丽。”
“玛丽的家人?”
“在911中离开的,我很谢谢玛丽,我总觉得她把她想给自己女儿的东西,完全无保留的给了我,这个陌生的中国女生。孟雨,你问我这四年我过的怎么样,我只能告诉你,我也把爱转移给了她,可那些爱无法弥补我的恨意,我恨我父亲,那个利用我去伤害我朋友的人,可我更恨自己,因为明知道是错,我却还是为了他去做,张迈不怪我,可只有我知道,不是我,他不会愿意去那里面坐四年,我离开不为别的,是我无法面对老迈那双不带责怪的眼神,还有瑀涵痛恨自己无能为力的愤怒,而这些,很凑巧,都是我,这个一直以他们身边最熟悉的朋友自居的我带给他们的。”
“所以你想回来偿还?”孟雨认真的看我,那句话很轻,轻到我认为是幻觉。
是幻觉吧,所以没有回答,只是当暗淡的目光慢慢滑下,我能知道有种咸咸的东西在眼眶里下坠,孟雨轻轻拍打我的肩膀,柔柔的,安静的,指尖放松,慢慢揉捏。
力道恰到好处,平静的感觉布满全身,我想我沉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