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月满天
旧爱新欢,“欢”是个好词,长一张典型的美人脸,轻轻一念,吐气如兰,象滑滑的绸子,香香的巧克力,心就有点甜丝丝地疼。良人都爱“欢”,而且是新“欢”,才肯发愿长巧笑,携手同车归。相比而言,“爱”就不是个好词,尤其是旧了的“爱”,一个长了皱纹、白了胡子的字,神情疲惫,双腿拖拉,象晾跑了热气的馒头,冰凉,僵硬,硌牙,伤胃。一念之下,头疼不已,恨不得立时三刻踢出天外,再也不用回来。
反正无论欢是不是爱的现在时,爱铁定是欢的过去式——人天生是喜新厌旧的东西。不要误会。我说的不纯指男女情感这回事。
一个同事,狂迷下棋,妻子在医院生孩子,打发他去买必需品,正好路边两个人在厮杀,完了,他什么都忘了,老婆也忘了,即将出世的孩子也忘了,让他出来干什么也忘了,只顾横插进去,棋坪征战了。等到日头挫西,他才清醒,飞速赶到医院,老婆生孩子后大出血,早死在了医院里。
若问他爱妻子不爱?爱!当初娶进门来,象好容易到手一个宝贝,一定要同进同出,同行出止,整整演了半年的正版“夫妻双双把家还”。谁知道时间长了,爱就老了,婚外恋的黑洞也不是所有人都会钻的,但是另觅新“欢”是必然的--他迷上下棋了。
我不会下棋,不知道里面是怎样的福地洞天,不过凡是沾上它的人,必是一脸的沉醉迷离,不惜一切也要琢磨透它的玄机。“玩也要玩出境界”,此之谓也。可惜这个东西活活长就一副“欢”脾气:你对它有情,它对你无义,绝不会在你流连忘返的时候提醒你常回家看看,更不会象有些情人情深似海,不忍心见你在老婆和她之间左右为难,于是抽身而退。这东西就是冷冰冰几粒黑白子,长着一挂冷心冷肺,你爱陷多深就陷多深,它才不理会。这种酷美人的性格,比狐狸精还厉害。
“欢”么,就是这样的。有生命的,没心肝;无生命的,有魔力。一旦着道,不玩你个七素八荤,它就不算“欢”得迷死人。在寻“欢”之路上伤于“欢”的无情剑下的,绝不止一人。
邻居一个小伙子,迷上了CS,连睡觉都在挂机。班是打死也不上了,饭也干脆不吃,家里的空啤酒瓶子摆了偌大一整间屋子,行色壮观,蔚然成阵,他却面如菜皮,眼神痴呆,长毛如贼。刚娶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新婚之夜把新娘子一个人晾在华丽的洞房里,他跑到书房,插起门来,玩得昏天黑地。新娘子不明就里,以为他另有新“欢”--果然是另有新“欢”,不过不是女人--一气之下割了腕,割腕都唤不醒郎君,虽然没死成,但是三个月不到小两口就打了离婚。小青年到最后醒悟过来,可惜事到临头后悔迟。
你看,“欢”这种东西,形同鸦片,不能上瘾,一旦上瘾,诱得人拚了命也要享受一时快意。不问意义,不求深度,不立根本,这一时之快,就足够让人活在半明不暗的阴阳界。
细算起来,人这一辈子,不定要爱上多少东西,小时候迷收集画片,少女时迷英俊的男老师,成年后迷超女。到现在迷网聊、网游、网上恋爱,把它们迎进家里,把旧爱踹出门去。
时移序易,爱不断变旧,欢不断出新,这是一个多彩多姿的时代,我们的世界真是欢乐如醉。时间太多,精力泛滥成灾,一场又一场地谈恋爱,一局一局地玩游戏,一个又一个地见网友和举行网婚,妻妾成群。这种生活方式令人着迷,如同水上漂流的浮萍,虽无根基,但是水上风光绝美,哪里管它这刻飘到东,下一刻又飘到西。
爱人、父母、儿女、爱读的书,每天为谋衣食而必做的事,生命里最根本的一切一切。这些东西虽一日不可或缺,却没有生就美丽的外表,也不会诱惑人的心志,只如同一个人穿着透明衣,或者一缸清水,水里养着你这条游鱼。平时并不在意,只顾迷恋繁花嫩柳,欺红胭脂,却忽略了“爱”这种东西如同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日希),若不善待,瞬息枯萎,到最后只能是起于青萍之末,止于草莽之间。爱已消失,“欢”也失去根基,成了一堆华丽残骸,谁也不是至尊宝,可以时光倒流,一切重来。
苏轼笔下的“清欢”十分有味,“细雨斜风作小寒,淡烟疏柳媚晴滩,入淮清洛渐漫漫。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这种清欢的有趣之处是十分清淡,适足养性怡情,浊欢却如同八爪鱼,伸出勾勾须须,勾魂摄魄而去。所以新“欢”当前,还是要警醒一些,小醉无妨,莫要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