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钦峰
地震发生的时候,贺先琼正在自己的复印店上班。她刚冲出大门,身后就传来轰隆巨响,地动山摇,卷起漫天尘土,仿佛天塌下来了!她从极度恐惧中回过神来,立刻想到了儿子,拼命挤过慌乱的人群,向儿子的幼儿园跑去。儿子王文骁还不到五岁,在北川县曲山镇幼儿园上大班。
幼儿园不见了,满眼都是大片的废墟,她已无法确认幼儿园的准确位置。她泪如雨下,一遍一遍呼唤儿子的名字,撕心裂肺,直到嗓子喊哑,却听不到一声回应。第二天,她被转移到绵阳的临时安置点。满载着灾民的卡车陆续从灾区开来,她生怕与儿子错过,守着每一辆车子停下,就立即跑过去寻找,逢人就问:“你见过一个小男孩吗……”
三天三夜,贺先琼仍未找到儿子,几天后却传来更坏的消息,曲山镇幼儿园的遇难者生还渺茫!时间在无情地流逝,她期待的奇迹并未出现,儿子依然杳无音信。她悲痛欲绝,却不得不接受现实,在那种情况下,谁都明白失踪意味着什么。三个月后,公安机关出具了王文骁的死亡证明。母亲的心碎了,她常常忍不住会去想,在那天塌地陷的一瞬间,连大人都扛不住,儿子是怎么熬过去的,但愿老天爷保佑,别让儿子受太多罪就够了!
就在儿子被宣告死亡的七天后,贺先琼从一个宣传栏边路过,无意中瞟了一眼,两条腿再也挪不动了,是一张照片:一个身穿红色上衣的小男孩,脸上沾满了泥土,眼里有泪光闪动,男孩的头部按着棉签,左手缠着白色的绷带,显然只是受了轻伤,刚刚在废墟中被人救出来。贺先琼看傻了,照片上的男孩,分明就是自己的儿子贺文骁,儿子还活着!她疯了一般,喜极而泣,每一根神经都在颤动,仿佛一道闪电划过,熄灭已久的希望瞬间被点亮。
幸福来得太突然,她担心是幻觉,马上给亲朋好友打电话,叫他们过来辩认,都说太像了!如果能找到照片的作者,证实这张照片是在北川拍的,那就确定无疑了。贺先琼很快找到了宣传栏的负责人,可是对方只知道照片是从网上找来的,其他信息一无所知。她再也坐不住了,也没有心思工作,一面在网上发帖求助,一面拿着寻人启事上街散发。她发誓,只要儿子还活着,哪怕是大海捞针,也要把儿子找回来。
不久,有人在网上给她提供了重要线索:他曾见过这张照片,是他的朋友在曲山幼儿园附近的北川一中拍的,而且还记得这个男孩当时被转送到成都救治,救护车上标有“军区”二字。贺先琼欣喜若狂,立即赶到成都军区总医院。据医生回忆,地震后的第二天,他们的确收治过一名五岁的男孩,头部有擦伤,简单处理后被父母接走了,但是并未发现异常,男孩与父母之间似乎没有什么陌生感。线索又断了!
贺先琼仍不死心,又跑了好几家医院,四处打听,但一无所获。当时的情况比较混乱,即使孩子送到了医院,也不能排除被冒领的可能。她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天上下着绵绵细雨,看到别人的小孩,她又想起了儿子,眼泪止不住就下来了,“骁骁,妈妈的宝贝,你现在过得还好吗?”母子连心,她无法不牵挂儿子,甚至不能控制自己的强迫思维。
就在贺先琼陷入绝望的时候,忽然又有好心人从南京给她打来电话,说南京有位陈先生,地震时曾开车前往北川救灾,并从当地收养了一个小孩,很可能就是她失踪的儿子王文骁。喜从天降,她一刻也坐不住了,连夜从北川赶往南京。第一次坐飞机,她有些紧张,心想回来一定要带儿子坐火车,火车安全。
想起聪明乖巧的儿子,久违的笑容,终于在她那憔悴的脸上轻轻绽放。儿子喜欢坐县城的小三轮,有时冷风灌进来,儿子会叫妈妈坐里边,替妈妈挡风。儿子尤其喜欢奥特曼,说等他将来长大了,还要给爷爷、奶奶都买奥特曼的衣服。人还未落地,她的脑子里已在迫不急待地想象着跟儿子见面的情景,胖了瘦了,他手上的伤好了吗?
快到陈先生家门口时,她突然极度紧张起来,既期待又害怕,一颗心已悬到了嗓子眼。她多么希望眼前就是终点站,可是经历了无数次打击后,理智再三提醒她,要学会面对一切。她见到了陈先生,然而他并未收养小孩,陈先生的确到过北川县城,但他只是用手抱起过一个孩子,而且是个女孩。无情的现实,又一次将母亲的心撕碎,她默默地转身,泪流满面。
希望,一次次升起,又一次次沉入谷底。她太疲惫了,有人劝她别找了,趁现在还年轻,可以再生一个。她摇头,说:“如果儿子在等我,找不到妈妈他会着急害怕的,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都不会放弃。”她停不下来,只要闭上眼睛,就会看见儿子期盼的眼神,仿佛有一个声音总在耳边萦绕:“妈妈,你为什么还不来找我?”女人固然是脆弱的,母亲却是坚强的。
“骁骁,妈妈真的很想你,妈妈也挺累的,但是我会坚持下去,不管能否找到你,我都会努力。儿子,如果妈妈没有找到你,希望你长大了不要忘记妈妈,妈妈的电话一直都不会变,永远为你留着,妈妈会在北川等你!”
世上有一种最美丽的声音,那就是母亲的呼唤!孩子,你听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