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夏(3)

小镇里还从来没有人去过香港。

那是一个回归线以南的城市,冬天的时候女孩们依然可以骄傲地裸露出光洁的筷子一般笔直的小腿,衣服几个月不穿就会受潮发霉,但是只有台风才会带来摧枯拉朽般的降雨。

昂贵的Godiva巧克力被包裹在金箔纸里论颗出售,Prada专卖店里可以为每个人量身定做独一无二的香水,女士们背着的LV红白蓝格子皮包乍一看仿佛老家不值钱的红白蓝编织袋,但是拉链和针脚处处都凸现出优雅和尊贵。

一夜情也可以明码标价出售,低档的摆放在旺角幽暗暧昧的小店里,高档的则隐藏在兰桂坊的万宝路和芝华士中。

日进千万的金融界大鳄,因为买了雷曼兄弟债券而一无所有的老人,白道,黑道,文明,犯罪,所有的东西都在流水线上批量生产,令人熟视无睹。

爱,伤痛,幻灭,抚慰,长久地存在在心中,让安夏感觉到与这个世界的强大的隔阂。

而就是在那个时候,她再一次看到了卡布。

那是春节的时候,因为省钱没有回家过年,她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到处看着热闹。

因为金融危机,商家请不起高档的明星,只是请来了一个不知名的摇滚乐队助兴,她透过前面两个肥硕男人的缝隙,勉勉强强看到了鼓手的侧脸。

冷峻的轮廓,坚挺的鼻梁,鼻翼有一颗闪闪发亮的钻石,黑色衬衫上有许多的破洞,腰间挂着金属链子。

他挥动鼓槌在架子鼓上敲击出亢奋的节奏,前排的人不由自主地扭动身躯,唯一的缝隙不见了,她站在外圈,掂起脚尖,怅然若失。

她甚至都未看到他的正脸,所有的一切都物是人非,但是她知道他是卡布,并不是借由外界的信息得知,那种强烈的感觉,从心脏最深处漫溢出来,逐渐剥夺了她呼吸的权利。

晚上,她拨通了许久未联系的母亲的电话,在听母亲唠叨了一大段家常之后,将话题小心翼翼地绕道卡布身上。

母亲提起那个小小年纪就犯下盗窃罪的男生,出乎意料没有使用鄙夷的语气。母亲告诉她,卡布因为有前科,所以根本上不了好的大学,最后跟着外地来的乐团走了,而知道这些,都是因为卡布的母亲日前去世,他按照母亲的意愿回到小镇埋葬母亲的骨灰。

“哦对了,他还问我要了你的手机,说最近要去香港演出,想见见你。”母亲的声音里怀着无限的关爱,这体现在她开始叫她的小名,“夏夏,如果他来找你,你就劝劝他,音乐这东西总归不能当饭吃,还是有一个稳定的工作比较好。”

安夏将手机放在书桌上,任由母亲在电话那头唠唠叨叨,她想起那个慌乱而缺乏技巧的吻,以及当初的诚惶诚恐。和最后那个连告别都没有的结局。

安夏最终没有收到卡布的电话,他只是发来短信要了她的MSN。他说,一定要以一个完美的成功人士的姿态来见安夏。

“只有这样,才配得上你。”

但是安夏很快就忘记了这个约定,因为她坠入了爱河。

Andy是会计系新来的讲师,二十五岁,刚刚从英国剑桥读完硕士归国,五官不是很出众,却生得颀长而挺拔,穿有着精致暗纹的白色衬衫,举手投足间有英国绅士的优雅和从容。他似乎天生就拥有各种天赋,运动和音乐样样在行,从未做过的事也可以一次尝试就成功,而最迷人的是他的声音,独特的沙哑和浑厚,却又蕴含着奇异的亲和力,只要他一张口,风的感触就变得含情脉脉,香樟树的叶子就变得青翠迷人,光线失去了棱角,变得和蔼可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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