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雨辰
PART 1
徐爱暖在有一段时间总是频繁地被送到医院去。或者是因为莫名其妙失去平衡就从楼梯上滚下了来,或者是因为走路走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越走越往左边方向倾斜,终于摔倒在花池边上,或者是吃关东煮时手一抖,油和汤还有一粒粒滚烫的包芯小丸子就洒在手上,还没来得及感到灼烧的疼痛,手背就红肿了一大片。这些简直让徐爱暖觉得匪夷所思。
在市立医院的骨科外科皮肤科进进出出的仿佛永远只有徐爱暖这一个倒霉病号,脸上胳膊上腿上贴着厚厚的白纱布,从容地跟走廊上的医生护士打招呼。
“嗳,小暖啊,最近还好吧?”无数多句看似正常的问候,却因为在医院这种特殊的环境显得怪异而尴尬。徐爱暖心想这不是废话是什么,前两天你还给我额头贴纱布来着。但徐爱暖仍然表情谦逊无比好脾气地回答:还不错。回应她的就是那种程式化的标准天使微笑,绝对忧国忧民救死扶伤的微笑。甚至弥漫在鼻腔里的消毒水味道都随之而变得神圣不可侵犯起来。
徐爱暖其实很讨厌那种消毒水味道,那种绝望的味道总是令她跳跃的思维联想到浸泡在福尔马林药水里的死胎,脐带还未从身体上剪断,手掌脚掌布满红色蓝色的动脉静脉血管,本来就足够毛骨悚然的场景,更是因为胎儿嘴角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而令人不寒而栗。徐爱暖就是有这种本事,用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把自己逼得头皮发麻脊背僵硬四肢冰冷。
少年就是在这样的关键时刻突然出现在徐爱暖的视界里,惊魂未甫的徐爱暖被他拍了一下肩膀之后的尖叫穿破少年的耳膜。两个人就是以这样奇怪的方式各自捂着心口,面色苍白。
半晌,少年抬起手臂擦擦鼻尖沁出的细小汗粒,小心翼翼地问:小姐,我只想问你一下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我帮你叫医生。
“呃……我……我没事……呀……”徐爱暖习惯性地回答没事,却在下意识中瞄到膝盖上的纱布被崩开的伤口又染红了,于是惊叫一声,一瘸一拐地走回到十几米开外的外科要求重新包扎。
PART 2
少年顾良言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徐爱暖的生活里,点线面地全盘覆盖了徐爱暖的眼睛鼻子嘴巴胸口,甚至贯穿融化在每一块贴着白纱布的新伤和已经结痂痊愈的旧疤里。像是凭空被捏造出来的一个人,之前只是以氧分子、氢分子或者水分子的形式游弋于空气中。但在那以后,就变成了有血有肉对徐爱暖来说有超强存在感的一个人。大概是父母在医院工作吧,说不定还给徐爱暖包扎过伤口或者打过针,他没有说,她也没问过,只是每一次徐爱暖到医院去总能在走廊尽头,或者挂号处的木质长椅上,或者一楼拐角的某个垃圾桶边遇到皮肤白皙,侧脸棱角分明的少年顾良言。
“嗨。”总是这样一句恰到好处的问好,根本不是“最近还好吧”这样的客套话。先是一双简单干净的匡威All star的纯白色帆布鞋占据了徐爱暖四分之一的视界,再四分之三,是徐爱暖俯下身检查的脚踝处扭伤的瘀青红肿,正龇牙咧嘴伤心地想着皮肤下面到底有多少条可怜的毛细血管因此而破裂,多少个可怜的细胞因此而死亡。
“唔?”徐爱暖抬起头,镜头摇了几晃就把顾良言定格在画面的正中央。在电影里面,这就是一个特写镜头。很久以后当徐爱暖回忆起这个场景的时候,总是觉得就像一帧帧生了霉斑的老旧电影胶片,屏幕上都是黑色的时隐时现的小点点。但顾良言的鞋子不管怎样都特别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