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洋:桃太郎(1)

“夏天可真是漫长呀。”她闭着眼睛,嘴唇的颤动并没有被我捕捉到。我们已经呆在这儿足足一个下午了,起先是站着,看一看四处的风光,领略一下这里的乡村风情。不过说实话这里的风景确实不赖。金黄的麦子丰收在即,不远处果园里的水果发育得饱满通透,散发阵阵果香。河流在四周缠绕着缓缓流动,一条金色光滑的平面。这使得我们所处的位置成为一块高地,举目四望视野几乎不受任何阻挡。这样的情况大概持续了一个钟头,直到我们盯着右前方忙碌的拖拉机手确信这没什么好看的才决定铺两张报纸坐下来。拖拉机就停在河边上,而他却在田野里不停穿梭出入在麦浪中间最后干脆彻底消失,看起来就像是在练功。这样的天气只要稍微动动身子就汗流浃背,最后我们只得伸展双腿斜着身子半倚在粗壮的树干上。高入云端的橡树屏蔽了阳光毒辣的鞭打,我们得以在树下悠闲地喝着汽水。世界就像个闷热的蒸笼,混合着她洗发水和汗渍的味道在空气中隐隐飘散。颇受女孩子青睐的Hello kitty短袖因为出汗的缘故紧贴在身上,若隐若现。我感到体内某些东西如面团开始发酵,胃被空气充满。她的天真有时候真让人害怕,刚才要不是我加以阻拦她肯定会爬到树上去。“看到松鼠了吗?”“没有。我的意思是根本就没有什么松鼠,别再问这种三岁小孩的问题了行吗?”一阵热浪袭来,她弄得我很烦躁。我们很长时间都没有再说话。温度开始下降,河水反射着破碎的点点金光,整个大地都在为夜幕将至做着最后的准备,一切进行得神秘而又悄无声息。“我得回家了,”她轻声说道。我们站起来活动了一会身子,开始悠闲地往回走。

送走她回到家时天已黑了。我觉察到黑夜潮湿清凉的气息在门外涌动,淡蓝和黑两种颜色在任何可能的地方迅速地融解调和,无处不在。屋子里光线在微妙地变化着。我不想开灯,等眼睛适应了光线的昏暗后摸索着躺到床上,躺下去的时候后背被床上的什么东西硌了一下。凉席散发出的丝丝凉意让我很受用,皮肤直接触碰到的部分感觉尤为强烈。电风扇早上出去忘了关掉,此刻正在头顶上吱吱呀呀地转着。这样的感觉不错,夏日难得的好时光。对面玻璃桌上堆积如山,像极了具有实体面部模糊的怪兽。由于不想破坏屋里的气氛我假装看不见它们。不知从何处发出轻微的响动伴着风扇冲刷气流的声音仿佛催眠曲,我却睡意全无。摸到手边上烟灰缸的位置点燃一根烟开始想入非非,脑子乱得厉害。窗外的路灯在9:00准时亮起,橘黄色灯光顺着窗沿透入房间。冰箱里还有一些剩饭,它们恐怕难以激起我的食欲,也懒得加热。我跳下床,小心翼翼踩着缝合在水泥地上的明暗交界线走到门口转动门把手,有一瞬间掌心的微汗将手粘了上去。随着“砰”的一声,只留下灯光映照的蓝色烟雾在房间内盘旋。

夜市上人声鼎沸,本就不甚宽敞的街面显得愈发狭窄,只容得下一人通过。肩膀稍微宽些的都要侧身往前挪动,彼此衣物难免触碰,便不时从人群中传出不堪入耳的叫骂声。脚下的油污因为天气缘故散发出刺鼻的酸味,踩上去有黏稠滑腻的感觉,颇似正午时分赤脚走在清亮的柏油路面上,会出现陷进去的错觉。隔着玻璃门看见平常去的那家店里已经坐满了人,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最近几日的光顾老板已经对我颇为熟络,见我进来急忙微笑着走过来领我进了内间。里面人也不少,但空位子还是有的。我挑了一张干净的桌子坐下,要了两瓶啤酒独自喝起来。老板于是便不再招呼我,退居幕后拖拉机手般忙得不可开交最后彻底消失。不出所料,啤酒也是温吞吞的,打上来的酒嗝都泛着一股腥味,仿佛是打了黄油的鲈鱼从杯子里滑入腹腔。我饶有兴趣地透过半人高的玻璃隔板观察坐在斜对面的一对男女,他们夸张至极的表情和说不上来的暧昧劲让我很轻易想起我的姐姐。那时候我才十五岁,她约莫二十出头,怀揣少女特有的复杂情感和魅力。有一次深夜姐夫带我们出去吃宵夜,他和饭店老板娘就结婚的问题喋喋不休,那种亲热劲激怒了我。吃完饭我冲出店门淋着小雨一个人气呼呼地往回走,他和姐姐走在后面打着伞感到莫名其妙。后来好景不长,两人果然离了婚。以至于现在每当我那单身自诩贵族的老姐姐见到我依旧会向我诉苦。这样的事情说起来倒也没什么稀奇的,世界上每天都在发生。酒瓶子很快见了底。我感觉到一阵倦意。瘦小的服务员被人问到年龄羞怯地报出十八岁;老板上小学的儿子脱得精光在空调后面的盆里晃晃悠悠泡着,我真担心他会将盆打翻摔到地上。这小子倒是有些意思,上星期趁我在门口停车的空隙跑到车上指着下面惊恐地问我为什么会变硬。沿着河边走回家,我的心里装满了水。打开门一看浴缸里的水竟溢了出来。躺在床上闻有没有她的味道。电视里播放着无聊的性广告和一个热水器公司开发的一种新型产品。少儿频道正在播桃太郎,他从口袋里掏出饭团咬了一口,又咬了一口,“冲呀,冲呀”,他们一起叫喊着冲进了魔鬼的城堡。那些东西又开始在体内发酵,我预感到它们将会在头脑中催生出一个新的想法,我势必会被它所震惊。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