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希希:双生花(1)

走进新教室的第一眼便看见蒙蒙。

穿浅咖啡底色的短袖衬衣,有米黄的细条纹格子。款式简单的牛仔裤,深蓝,膝盖磨得泛白。短发,发质柔软,在阳光中有微微的黄色。塑料框的眼镜,遮住大半张面孔。极白皙。

我叫蒙蒙,她说。

是再简短不过的自我介绍,她声音轻快细腻,气息柔软,真好听。

课外活动的时间我只去图书馆。

虽然只有一间不算宽阔的大厅,整齐围住四面书架。但是还是足够我认真消磨半个小时光阴,心满意足,心满意足抱着心心念念的杜拉斯。

人,总是少。南面墙上的玻璃窗一直悉数打开,是可以完全展开的铁框架的窗,用钩固定。轻微的风穿过来,柔和而又温存的,如同呼吸。阳光落进来,打在微微泛黄的书页上。远处飘来操场上拍打篮球的撞击声和兴奋的呐喊声,模糊的氤氲,巨大的空旷及安静。

这些时光里总遇见蒙蒙,蜷在角落里,眉眼低垂,有不能言说的宁静。手里的书。总是我亦欢喜的。

于是开始结伴一道去。从教室出来穿过长长的深深的林阴道,经过高高的大大的实验楼,站在旧旧的三层楼的图书馆面前相视一笑,拉着手共同走进去。墙面粉绿色的油漆已经剥落大半,但依旧有美好的轮廓。下雨的时候把小说小心翼翼藏进怀里,紧紧挽住对方的胳膊,脚步噼里啪啦,一口气也不肯停地跑回教室去。

虽然一个是爱说爱笑的模样,另一个恬静安宁,但是这并不能掩盖我和蒙蒙在本质上那些深入骨髓的相似。一样的嗜书如命,一样的喜欢清澈或者疯狂的音乐;一样抱着环游世界的梦想,甚至只是一样钟情同品牌同口味的巧克力。亦一样的严厉的母亲,期中考试的成绩出来,一样的名次和成绩。

临近新年的时候班主任怕影响功课,明令禁止大家赠送贺年片。还是和蒙蒙相互准备了精心挑选的卡片和祝福的话语,有精致的图案和明亮的颜色。放学后溜进厕所里紧张地偷偷交换,满脸隐秘后望着对方终于忍不住“扑哧”大笑出声来。

任何地方都要一起去才安心。挟着书本到实验室上课,周末参加辅导班同坐一张桌。甚至只是去到厕所,也要两个人牢牢捉住手臂,亲亲热热一道去,有如双生。私底下交换小虎队的录音带,听他们唱“把你的心我的心穿一穿,穿一株同心草,穿一个同心圆。”

时光无限,风淡云清。

我们一同参加学校的文学社,一同策划一本小说。于是毫不迟疑准备了精致的笔记本,一个人写到卡住,便传给另一个人继续。我和蒙蒙果真呼吸相通,太了解对方,所以没有阻碍的顺畅。这真是美好的工程,年轻的孩子满怀无限信心,认真开始,亦坚定不移,以为会有最好的结局。

周末煲漫长的电话粥,交换读书的心得,电影的观感,以及形形色色的八卦。甜蜜的两个姑娘,话怎么也说不完。慢悠悠,晃荡荡,蔓延到月亮里去。

两个人等待实验课考试的间隙也要悄悄跑出去,在校门口的小摊分享一碗鸭血粉丝汤,香菜末辣椒油,把筋道的山芋粉丝吸得“呼溜呼溜”作响,吃到满头汗水。炸年糕和香蕉,金灿灿黄澄澄,满手是油,互相望着对方脏兮兮的一张脸,开怀大笑,大笑开怀。

历史考试照旧只半个小时就完成了。我从讲台交了卷子下来的时候给了蒙蒙一个眼色,她便很快也交了卷子,跟在我身后出教室。我们拉着手,在操场边的看台上坐下。无限寂静。偌大的操场只有几个少年在正中央的草坪上奋力拨弄一只足球。年老的花匠拉长水管“哗哗”浇灌看台边的灌木。没有人声。明红的夕阳坠在天边,四处云彩晕开一片昏黄,偶尔有飞鸟掠过的痕迹。

“景和!”蒙蒙突然叫了起来,虽然依旧轻而且细,操场上那个少年还是停了下来,往我们这边看一眼,便走过来。

风,很轻。

水管的水声哗啦哗啦,好像离我千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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