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面容消瘦、带些阴柔气质的中年男人接待了我们,在光线昏暗的客厅里,他叼着一支烟斗和阿然小聊了片刻,用一种过来人的沧桑口吻。来之前阿然告诉我,此人在若干年前也曾经是一名电影狂徒,把所有的家底都几乎砸在了购买各种电影器材上,在拍了几部名不见经传的作品之后,终于丧失了兴趣。如今电影是不拍了,设备却舍不得处理掉,于是就把它们拿来出租,租金比其他地方要略便宜些。
聊得差不多的时候,男人懒洋洋地站起身:“行吧,先来看看东西,应该足够你们用的了。”
我们被带进了一间房门紧闭的小屋里,围在屋子一侧的厚厚的布帘被刷的一声拉开,夕阳的光线透过百叶窗,在帘后的长架子上投射出一条条窄窄的光影,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影飘忽浮动。我们屏住了呼吸,越过空气中飞扬着的尘埃微粒,凝神注视着架子上那些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布包、皮包、箱子……
阿然朝圣般地走了过去,在男人的指点下把那些包和箱子一个一个打开来查看,各种精巧的摄像机、镜头、三脚架、灯具、录音设备出现在我们面前。阿然放下这样又拿起那样,哪一样都爱不释手。我的心跳也有些加快--如果说在这之前拍电影对我来说更像个有一搭无一搭的玩笑,那么直到这一刻,我才忽然对我们将要做些什么找到了异常具体的感觉。那一部部充满着金属质感、散发着冰冷气息的机器,可以如此轻易地点燃一个男人心头的火焰,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渴望,就像女人看到漂亮的衣服和首饰一样。
阿然把准备租下的器材一样一样放到屋子另一侧的桌上,那里很快就堆得像座小山。阿然站在桌前踌躇了很久,又开始咬着嘴唇一样一样地往回送,最后,桌上只剩下了一台小型的sony高清摄像机、一套滤光镜、一套最基础的灯光设备和录音设备。
“不需要滑轨和起落架吗?拍摄的时候还是很有用的。”男人问道。
“手动吧!”阿然咬着牙说,“条件有限,只能这样了!”
男人点点头,对着桌上的器材心算了一会儿,报了一个价格。阿然冲我使了个眼色,打从进门就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我,开始和男人聊起了他早年拍电影的经历,然后一直聊到我们为了拍这部电影如何顶住一切压力、如何跟家人决裂、如何求爷爷告奶奶地四处筹钱。反正谁也不认识谁,把自己形容得多惨都没有关系。
我说得唾沫都干了,男人却只是笑了笑:“说到底,拍电影的都不容易,来我这儿的就没有不哭穷的。不就是想让我便宜点儿吗,直说不就完了?给你们打个九折吧,我这儿租金本来就不高,这是底线了。”
我们见好就收,不再纠缠,说好一个星期后来过取设备。男人客气地送我们出了门,在门外语重心长地对我们说道:“有些话我跟每个来这儿的人都要说一遍,对你们也还是得说--十年后,百分之九十的可能,你们和我一样金盆洗手;百分之九点九九的可能,你们还这么不死不活地坚持着;只有百分之零点零一的可能,你们真的在这个圈子里站住脚了。不过但凡舍得来我这儿扔钱的人,都是觉得有这百分之零点零一的可能就值的人,所以我还是祝福你们。”
阿然回过头灿然一笑:“不瞒您说,我直接认为这个可能性就是零,但我还是觉得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