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挺恨许小坏的,恨得有些嫉妒,凭什么她可以爱得那么无所顾忌?
那天,我和许小坏都喝了很多酒,酒虽然喝得多,但是喝得并不畅快,因为每次看到许小坏,我都不能不想起左手。
许小坏歪歪斜斜地晃着手里的酒杯,吃吃地笑:“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人的眼睛吧?”
我“嗯”了一声,许小坏朝我嘟起嘴,狡黠地笑着:“要是喜欢一个人,他的眼睛就会在看你的时候,在心里不停地说我是喜欢你的喜欢你的,你看不出来吗?你真的看不出来吗?”
我接着“嗯”了一声,许小坏用纤细的指尖儿,在我的手背上来来回回地划着:“十八,我的眼睛看左手的时候,心里就一直这么想着,想着想着我就会很难过,直到左手和小诺他们去广州前的那天晚上……”
我被啤酒呛了一下,许小坏的指尖很漂亮,我想起之前写江南的一首诗“绿水江南软琴瑟,纤指丝竹粘过客”,不知道那些粘住过客的指尖是不是都如许小坏一样的漂亮,让人心悸。
“直到那天晚上,我看见了左手手臂内侧的刺青,我才知道我有多难过……”许小坏的眼神直直地看向我,我的手一颤,啤酒杯差点儿滑落,我把头低下,低低的。
许小坏吃吃地笑,声音温柔的像毒药:“十八,你怎么了?你脸怎么了?”
我吃力地攥着酒杯,低声说:“可能是,喝多了。”
“乌拉拉嘿,乌拉拉嘿……”
我把许小坏拖进出租车,送她回家,许小坏一路上就一直这么哼着,出租车司机不停的从后视镜中看着许小坏,非常小心问我:“挺好的一姑娘,出什么事儿了?”
我还没等说话,许小坏就对着出租车司机开始甜美的笑着:“乌拉拉嘿,乌拉拉拉拉嘿,关你屁事啊?”
“不好意思,她喝多了。”我也有些尴尬。
司机哭笑不得:“得,这话算我白说。”
凌晨一点多,我看看手表,房门钥匙唏哩哗啦响了一通,我扶着许小坏进了房间,我刚要开灯,许小坏突然用力把我推向厚重的防盗门,防盗门上猫眼凸起的地方,撞疼了我的后背。
黑暗中,我恼火地想推开许小坏:“你耍什么酒疯?让开!”
许小坏喘息着,再次用力把我推向防盗门,怪异地笑:“你会比我更聪明吗?会不会?”
“大半夜了,别闹。”我耐着性子放低声音。
毫无预警地,许小坏突然吻住我的嘴唇,一种柔软的,细腻的,甚至有些心慌的感觉,我猛地推开许小坏,许小坏开始笑:“左手亲过我的,我亲过你了,是不是等于左手也亲过你了?”
我用手背擦拭着嘴唇,恨恨地瞪着许小坏:“你疯了??”
我拉开防盗门,走廊的灯光透进来,许小坏面色绯红,我踏出房门,听见身后传来声音,回头,看见许小坏倒在地板上,她真的醉了。
我犹豫了一下,返回,拽起许小坏踉踉跄跄地进了卧室,把许小坏丢到床上,许小坏梦呓着侧侧身,手臂滑过身边的床,嘟念着:“左手,那天,就睡这儿……”
窗外,渗进来淡淡的小区灯光,打在床沿上,许小坏线条优美的身体,一半在黯淡的灯光中,一半在黑暗中。
我呆呆地看着许小坏身边空出来的地方,床单的颜色很好看,料子很有质感,象磨砂过的玻璃窗花,我艰难地慢慢俯下身,其实我真的很想用手去摩挲那块带有质感的床单,感受那种粗糙得像艺术一样的回忆,会带着某个人曾经的身体味道吗?
我俯下的身体,感觉到了酸疼,我失落地站起身体,转身出去,在客厅里来回地走着,茶几上放着一盒火柴,就是婚礼上用来点喜烟的那种火柴。我抽出一根火柴,点燃,火苗刺眼地晃动,我闻到了磷的味道。
我一直都认为,我们的那些再也回不去的往事,一边散发着磷的味道一边都成了灰烬。
我真的没想到我会碰到易名,那个我们一起读大学的同专业同系别老乡,那个我们虽然生活在一个城市,就一次都没坐上过回家的火车,那个大学伊始我曾经偷偷暗恋过的男孩。
“好久不见。”易名有些局促地交叉着手指头,靠着咖啡厅的椅子。
我笑:“真的好久不见了,日本好吗?”
易名摇摇头,笑:“差不多吧,待久了,哪儿都差不多。”
我点头:“嗯,没错儿,就像北京,大家都说北京环境差,干燥得要死,可是在北京工作的人数一直都不见少,估计也是大家都待久了的缘故。”
易名低下头:“这几年,大家都发生了好多事情,十八……”
我喝了一口咖啡,抬头看易名:“嗯?”
“我妈妈,我妈妈过世了……”易名用手松了松领带。
我有些无措,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选择暂时的沉默。
易名转脸看咖啡厅外面,声音很伤感:“那个时候,我才发现,我竟然连找个说说话想对着他哭一场的朋友都没有,是不是很可悲?”
“也不是,你,你的压力其实很大的……”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解释有些过于牵强,像正在唱三岔口的京剧,太不搭旮。
易名转脸看我:“我给你打过电话,一直没打通过。”
“我换号了。”我有些紧张地看着易名。
易名低下头:“我给你写过邮件。”
我更紧张:“那个邮箱三年前就不用了,我忘了密码。”
易名看着咖啡杯眨了几次眼睛,忽然笑了:“也好,有些东西不看也好,都过去了。”
晚上,我翻着毕业时候的留言录,里面好多字迹都被冲淡了,翻到有易名的那页,易名在照片上笑得很阳光,学校的背景被易名的笑容冲淡了。
我翻页的时候,易名的照片从留言册上滑了下来,胶水失效了,我弯腰捡照片,看见照片背面的两行字迹,很淡。
那两行字写的是:“男女是缘,或善缘,或孽缘,不管是哪种,有得躲吗?”
我愣愣地看着淡淡的笔迹发呆,这么多年过去,我竟然从来都不知道照片的背面会有字迹?我苦笑,什么叫荒芜?或许这就是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