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光(3)

在她出演这部戏之前的所有经验已经明白无误地告诉了夏小伊,她在第一次试镜时惹出满堂哄笑的原因。原来圈里人的“表演方式”和Steve教她的完全不同,台词不是给演员自己发挥的,而是有固定模式在其中。像她这样的“小角色”,基本上掌握“刁蛮任性”、“天真无知”和“柔弱可怜”三种模式就可以了,所谓万变不离其宗,观众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表演,也不会要求更多,自己的探索和发挥只是画蛇添足罢了。夏小伊已经完全习惯了这样的“表演”,她甚至不需要做任何准备工作,只要开拍前几分钟把模式一套,就保准八九不离十。只要她演的“不出格”,导演对她印象反而不错,她在这个圈子里的口碑反而与日俱增。

她和何飞初遇的那一天,本来就是这样最平凡最无聊最乏味不过的一天,她所饰演的那个暗恋男主角的白痴千金大小姐也是最平凡最无聊最乏味不过的一个角色。她站在男女主角对面,鬼哭神嚎一般喊:“你到底选我还是选她?你说啊!你说啊!”眼睛里滴着药水一遍一遍的喊着,喊着喊着自己就忍不住笑声出来。

就在此时何飞走进了摄影棚。夏小伊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他,他看起来是那样的不起眼,一件普通的休闲西装搭配牛仔裤,头发稍长,梳理得很整齐,虽然长得好看,但是单论长相而言,他绝对比不过这部戏里那一票比女人还美丽的青春俊男。夏小伊察觉气氛不对是因为她发现她的共演者和剧组的工作人员们突然间都卖力了不少,和十分钟前判若两人。她疑惑地向导演望去,赫然发现竟有一个陌生人坐在导演身边,正望着她。

“……小姐,请你来一下,”他忽然打断了导演的刻意表现,出声招呼。身边的男女主角又惊讶又嫉妒的目光在一瞬间几乎扎透了夏小伊的心。小伊不知道他是谁,但他脸上的微笑和他说话的神情叫她根本无从拒绝。

夏小伊走过去,那男人微微点头,导演便毕恭毕敬站起身来,而夏小伊则如被催眠一般乖乖坐下,坐在他对面。那男人用曲起的食指极轻极柔和地引导着夏小伊的下颚转成一个欲抬非抬的角度,他的皮肤沁凉,好似秋日的金风。他把眼睛微眯起来,打量着她,然后慢慢说:“你的表情很好,你看着你爱的男人吧;即使在没有台词的时候,也一直看着他……你爱他,你为了爱他做了那么多的牺牲,寄托了那么大的希望,可是他却不爱你……你一直望着他,望着就好,所有的话你的眼泪会替你说的……”

夏小伊一愣,随后她猛然醒悟,这男人是在教她戏,教她这个会讲话的花瓶和移动布景“演戏”!他是谁呢?她已经不在乎他是谁了,在《ONZE》之后她终于又开始“表演”了,那男人用这世上最和煦的声音对她说:“不要害怕,要对自己充满信心。这是由你创造、真正属于你的东西……你记得,你流泪的时候,观众在看着呢,他们一定会为你哭的——这戏属于你。”

——那就是何飞。

和所有故事的男主角一样,何飞出现的正是时候。夏小伊已经开始习惯了索然无味的花瓶生涯,以及它所带来了人人艳慕的“上流社会生活”。她时常讪笑,自己下了那么大的决心、寄予了那么大的希望的“表演事业”,原来是这样一件既无聊又无趣的东西。但她不敢把这个评语说给她的“西西姐”听,她能够想象得出金西西骂她幼稚、不知足甚至恬不知耻时的表情。

这个圈子里大多数人都在重复着这种无聊而且无趣的事情,这件事情本身乏善可陈,可谁叫它所能带来的生活是那样的五颜六色呢?灯红酒绿,俊男美女,衣香鬓影,纸醉金迷……那是怎样的一种梦啊!那不正是两三年前,夏小伊在她生命中满是蟑螂和臭水沟气味的夏天里,所做的辉煌美梦么?

她现在完全可以不用担心金钱,她已没有任何物质的负累,她甚至可以恣意放纵——比如一种指甲盖大小的药片,上面是精致的月亮星星等各色图案,就像她和封琉璃在小女孩时期嗜吃的一种甜甜的糖豆,一角钱三个,五颜六色的装在玻璃瓶里由推车的老人在学校门口叫卖。小孩子们一放学就拥在这全世界最神奇的竹制小车旁边,聚精会神、甚至带着一种虔诚的心,注视着老人用一柄小勺郑重地将糖豆一颗一颗从瓶子里舀出来,挑选糖豆的颜色赫然是他们小小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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