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个瞬间,莉莉突然想,也许《ONZE》这个片子本身、以及它的无疾而终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只是为了终结他们的爱情长跑——那是他们没能出生、也永远不会出生的,夭折在子宫里的爱情结晶。
——那是这个故事的主角夏小伊,在他们面前消失之后的第二年年初。
当然,夏小伊并不是真的“消失”了,她只不过是在另外一个时间另外一个空间,转换为另外一种样子存在罢了——这是身为主角的特权。
在北京这个城市里,包括夏小伊在内,生活着数量众多的年轻女孩子们。她们背井离乡,学历高深或者浅薄,学问有用或者无用,性格可爱或者孤僻,心肠善良或者狠毒——容貌出众或者普通……
在她们每个人的心目中,都存在着一个想象中的北京城。那是她们下定决心来到这里的动力,以及全部的梦。如同夏小伊那样,绝大多数的想象最终都被证明是幼稚而不切实际的,绝大多数的美梦都在这个城市的真实面目前被碾成齑粉——有些人失望了、心碎了、回家了;更多的却留了下来,把关于这个城市最初的想象收回到记忆深处,咬着牙,继续向前走。
人生只有向前走,因为身后一无所有。
每一天,每一个时间,每一个角落,那些女孩子们的故事都在上演;每一个女孩子都在自己的舞台演出着自己的剧本,她们都是自己的主角;她们一笑,都能倾城。
Steve和陈莉莉分手的那一年,夏小伊二十一岁生日过去两个月,秋天,北京城北的一所极其普通的廉价公寓里,小小的一房一厅住着四个女孩子,我们这个故事的女主角当然是其中之一。
四个女孩子里最大的是个少数民族同胞,二十九岁,历史学硕士,在北京五年了;她为人很豪爽,是四人组中的头儿,其他三个都称她为“老大”,真名反而因为古怪冗长早没人记得。接下来是两个结伴来自山东某小城的艾霞和晓芸,分别是二十四与二十三岁;她们在北京郊县的一所二流大学学计算机,夏天刚刚毕业。最后就是二十一岁的夏小伊,她交给房东的个人资料上填写的是“在某发行公司担任校对工作”——这是真的。
夏小伊仓皇出逃的时候很惨,几乎身无长物。幸好演戏的片筹已经支取了三分之一,口袋里有薄薄一叠钞票,尚不至于饿死在北京街头。她其实没有必要离开,甚至连她自己都不能给这种类似于“抱头鼠窜”的行为提供一个好理由。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她更没有对不起谁,根本没有任何人她无法坦然面对——但是她就是想逃走。
从医院回来的那天夜里,她睡在屋子里,感觉黑暗中都是方隅的呼吸,空气里有他的体温、有他的味道,他说话的声音分解成了无数看不见的碎片,一片一片击打在她的耳膜上,她听得见。
——这不仅仅是一种怀念,而是自责——甚至恐惧。
她是对不起他的,夏小伊知道——她一直都知道。可是她不敢去想这个问题,只要稍有触及她便忍不住疯狂地责怪自己。如果她可以多说一句话,可以再坚持一下,就一下,也许她们就能终成正果。但是没办法,她没有勇气坚持下去,她输了。
——是她逼方隅走的;是她视他如无物;是她一而再再而三的用行动告诉他,在她的世界里他是多余的。她不需要他,她不需要一个不能保护她的王子……
而真当方隅离开了,走了,也许永远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之后,夏小伊才明白,他是一个多么重要的人。就好似白烂言情小说里的俗套:失去的永远是最好的。她想念方隅,她记忆里的那个方隅突然改头换面,从懦弱无能的男人变成了一尊神像。方隅已经成为了她在成长中所失去的一切东西的代名词——青春的稚气、纯洁的爱情、清澈无尘的心……没了,全没了。他们曾经那样相爱,爱到可以放弃一切。
……生死挈阔,与子相悦,持子之手,与子偕老——他们曾经觉得只有这样的爱情才能配得上自己,而所有的困难,都可以克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