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小葛放弃了自己的那份钱,Steve根本请不起他,”剧组里名义上的制片,负责收支和一应杂务的莉姐以这句话作结,无视夏小伊脸上惊愕的表情,“虽然他还是学生,但Steve也不可能付得起小葛的片酬的,他那点本钱早就差不多折腾完了。”
“莉姐你说什么?”夏小伊愈加迷惑。
“这里这么多人,大家都是拿出了赔钱的心理准备的,”莉姐望了她一样,眼神中有种隐约的鄙夷,“不过你没事,小伊,Steve专门关照过,你的‘那份’是早就预留好的。”
“不是的,”夏小伊的脸突然有点红,“我只是奇怪……”
“没什么好奇怪,”莉姐一摆手,仿佛不耐烦讨论这个话题,“拍电影是专门烧钱的行当,特别是这种独立影片,大部分都是Steve自己垫出来的——你以为他是李嘉诚么?当然,我告诉过他,至少要多找一些赞助,但他一则没名气,二则故事又比较超前,其三赞助单位一般都会要求介入影片的后期制作,所以……”
莉姐的声线突然变得温柔起来:“拍一部‘完全属于自己’的电影,这一直是 Steve的梦想,”她把手伸出去在远方虚划了一个半圆,“也可以说是我们所有人的梦想——当然也有高远那样的孩子,打拼了六七年依然……所以来碰碰运气。毕竟,像你这样第一次演戏就做女主角的,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所以他们不接受我?”夏小伊忍不住问,神色有点黯然。莉姐似乎也有些不忍心,转过来安慰她:“我觉得你演得很好,真的!”夏小伊勉强回报一个微笑,连忙将话题转到了别的地方。
莉姐的这番话或多或少改变了葛幕风在夏小伊心目中的形象,他不计报酬的高尚行为让小伊有点自惭形秽——因为她知道,自己是绝对绝对做不到的,她不可能在剧组里做两个月白工,她要付房租,她要吃饭,她要生活。也许她尚算不上守财奴,但是如果说将近两年的北漂生活教育了她的话,那就是让她彻彻底底从骨髓里明白了,钱这个肮脏玩意儿的重要性。
她不会为了钱而出卖灵魂,但是她也无法忍受绝对的贫穷。在这个美丽而硕大、残酷而冷漠的城市里,贫穷是一种卑贱感,是彻底的绝望——而在这世上,没有什么比绝望更可怕的了。
在剧组的这些日子里,夏小伊逐渐体会到了Steve、莉姐以及其他所有人对电影的挚爱;她羡慕他们有那种“为了理想而不顾一切”的勇气。就在两年前,她也曾经拥有这样的宝物——她和方隅,只用爱情武装自己,毫不畏惧地走向不可知的未来;她的手和他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然后,被现实的凄风冷雨打得七零八落。
夏小伊突然觉得自己老了,老了、从极高极洁净的高处上落下来了,在这些“只为圆梦”的依然年轻的人们中间,她是唯一一个出卖理想来换取金钱的现实主义者。
他们当然有理由不接受她,甚至有资格恨她——就像理想永远憎恨现实那样。
夏小伊更加拼命了;而相对的,方隅则完全变成了一只被遗弃的小狗。
小伊并不是从来没有想起过他,只不过每一次想起,她都迅速把这个念头抛诸脑后——她在地上挖出一个一个深坑,将这些杂念统统埋在里面,填上土,再狠命踩几脚。
依旧是同床共枕,但是他们的关系却已冷落了太久,久到无法面对彼此,久到如果两个人都醒着,房间内立刻就会弥漫起一种强烈的沉默和尴尬来——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谁都仿佛失去了拥抱的能力。
“……等《ONZE》一结束,等《ONZE》结束一切都会和过去一样的……等拿到了钱,方隅和我、我们两个人可以去远一点的地方度假,去休息一段时间。”夏小伊这样对自己说。所以她现在应该做的,就是继续对着镜子一遍一遍地重复自己的台词;而不是走到房间的另一边,给方隅一个温柔的吻。
夏小伊在片场内着魔一样学习。她不表演的时候,就坐在场边努力观察别人、特别是观察着葛幕风。丁十一并不是一个容易诠释的角色,而且由于新剧本对夏小伊戏份的增加,葛幕风的表演空间变得更少了。与此同时,所有的剧情依然都要由他来引导,情节的张驰也全都要由他来控制,“心魔”并没有哪怕一个字的台词,她永远无声无息。观众对于剧情的了解,对于神经错乱和时空割裂的感觉归根到底都要从葛幕风一个人身上来体味——这是极难极难,而且不容易出彩的安排,而葛幕风只有二十二岁……他的确是非同凡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