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杀的和嫁人的(3)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了,还不见塔坚乃回来,这使仓央嘉措不能不往坏处想了。自从他当了达赖,作为朋友的塔坚乃找来了,连根本不来往的舅父和姑母都找来了;仁增汪姆偏偏不来,是什么道理?如果她没有变心,能不来吗?……是的,她变心了,一定是变心了!……可是,那又怎么样呢?谁能把她怎么样呢?唉,仁增汪姆啊……

你这终身伴侣,

若是负心薄情,

头上戴的碧玉,

它可不会做声。

塔坚乃回来了!

仓央嘉措靠近他坐着,闻着他衣服上的那股家乡的气味。

“她没有和你一起来吗?”六世开口第一句就问。

“我去得太晚了!”塔坚乃捶了一下坐垫,“我找到了阿妈改桑的小店,仁增汪姆早已经出嫁了。”

仓央嘉措一下子倒在宫墙上,他感到自己像一片破碎的经幡,在狂风中摇晃着,从布达拉宫的最顶上飘向地面。啊!她嫁人了,果然没有等他。绝望之中,积蓄的爱情变为喷发的怨恨。他提起笔来,飞快地写道:

自幼相爱的情侣,

莫非是狼的后裔?

尽管已经同居,

还想跑回山里。

姑娘不是娘生的,

莫非是桃树上长的?

为什么她的爱情,

比桃花谢得还快呢?

塔坚乃分辩说:“这也不能怪她。你为什么不早些给她去信呢?”

仓央嘉措说:“她为什么不早些来找我呢?我到哪里去找送信的人呀?再说,她,阿妈改桑,还有她们的邻居次旦堆古,都不识字。作为黄教的首领,西藏的神王,我能公开地谈情说爱吗?我的难处,我的苦处,她为什么就不体谅?”

塔坚乃反驳说:“她的难处,她的苦处,你为什么也不体谅?你当了达赖,走得那么远,住得那么高,作为一个普通姑娘,她能来找你吗?敢来找你吗?能和你成婚吗?你成了一棵高大的神柏,小兔子是攀不上去的呀!”

“我不是没有想到这些,我苦思冥想,作了安排,让她搬到拉萨来,费用由我负担,生活请你关照……”六世嘘唏着,后悔因为一时冲动,写了怨恨她的诗句。

“可是晚了!阿妈改桑说,要是早得知你有这样的安排,她们会照你的意思做的。姑娘总是要嫁人的,求婚者的包围是很难冲破的,能够没年没月地等下去吗?”

“她怎么说?仁增汪姆说了些什么?”

“我没有见到仁增汪姆。她嫁到日当〔1〕去了。”

在仓央嘉措内心的河面上,怨恨和嫉妒的冰块,化作伤感和思念的波浪……

他又习惯地走到窗前,遥望无尽的蓝天。她嫁给谁了呢?丈夫对她好吗?她会不会还在眷恋当年那个叫阿旺嘉措的青年呢?哪怕能和她再见上一面也好啊!……他吟出这样一首诗:

白色的野鹤呀,

请你借我翅膀,

不去遥远的北方,

只是向往日当。

塔坚乃劝慰了他一阵,出宫安排自己的生活去了。

一个多情的诗人,在热恋中不可能没有诗;失恋时的痛苦更不可能不求助于诗的表达。现在,他的心事向谁诉说呢?塔坚乃走了,桑结是严酷的,盖丹不会谅解他,宫中所有的佛、菩萨、金刚……更不会同情他。日增拉康〔2〕里供养的莲花生的银铸像是不会说话的,他是有两个妻子的佛祖,如果他还没有圆寂,该会同情布达拉宫中僧人的爱情苦恼吧?曲吉卓布〔3〕里的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及尺尊公主〔4〕,早已过完了他们自己的爱情生活,带着骄傲和满足的神态立在红宫中,不再过问他人的事情了。只有诗歌是他的朋友,他的知音,他的寄托,他的形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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