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不走的冒充者(4)

逃!逃出去!找一个很远很远的隐居之处,自由地呼吸十年、二十年,平静地死去。谁也不知道他,不议论他,不惩罚他,不监视他,不强迫他,不利用他,不主宰他……这几年来他才知道:世上最不自由的倒不是那些戴着枷锁的囚犯,而是他这个肩负着“光荣使命”的“功臣”。

他果真行动起来,脱掉了袈裟,换了一套俗装,溜出房去。东面、南面、北面的三座大门,他是出不去的,在那里必然会遭到卫兵和喇嘛的盘诘,接着就会是扣押和审问。只有跳过西面的石墙,窜到修筑红宫的工地上,混在杂乱的差民中,装作背石头的人下山去。

他刚要纵身爬墙,就被一声怒吼吓软了双腿。

“什么人?”一个护宫的喇嘛赤裸着右臂,提着一根顶端包着铁皮的木棒,出现在他的背后。

“我……我是那介扎仓的……”他忘记了自己已经换掉了僧装。

“大胆的贼人,竟敢冒充喇嘛,败坏我佛门的声誉!”另一个护宫喇嘛也逼上前来。

“把赃物交出来!”

“没有赃物,我没有偷,我不是从外面进来的……”他喃喃地辩解着。

“搜!”

从头到脚,连头发在内都搜遍了,也没有搜到任何东西。值几个钱的,只有缠在他手腕上的一串念珠。

这时候,盖丹也发现他不在房中,急忙带了几个心腹四处查找,正好在这里碰到。他挥了挥手,让护宫喇嘛退去,说了声:“把他交给我去处置好了。”

斯伦多吉乖乖地跟着盖丹走了。

从一间黑得什么也看不清的房子里,传出了啪啪的声音杂着从咬住的嘴里憋出来的呻吟。

逃跑者在挨着鞭打。他看不清打他的人是谁,他也不需要知道是谁。他是个既不擅长报恩,也不忍心报复的人。

打他的人只知道是在惩罚一个窃取佛品的小偷儿,并且掌握着一条指示:案情不算太重,不必打得过狠,给一次适当的教训就行了,以免有损于佛的仁慈。

不一会儿,黑屋里又恢复了死寂。

盖丹拿着五世达赖的袈裟,推门进来,叹息着:“唉,再接过去吧。你不是早就明白了吗?何必去跳苦海?佛的安排只有佛才能改变呐!”

“我受不了,我……宁愿早死。”他哭了。

“那也要等到佛来召见你的时候嘛。走吧,第巴要见你。”

斯伦多吉又乖乖地跟着盖丹走了。

桑结甲措用空前严峻的目光逼视着他,久久地不说一句话。他像被置于不熄的电光之下,不敢抬头。他知道第巴的脾气:高兴时像观音菩萨,发怒时像马头金刚。此刻,他清楚地认识到,冒充达赖的罪过是第巴逼着犯的,将来或许有人能够谅解他;企图逃走的罪过可是自己犯的,眼前的第巴是决不肯宽恕他的。他只有等待着死,不论怎么处死他都行。用毒药,用钢刀,用绳子勒,用石头砸,用皮口袋装起来扔到河里……都比在这座金碧辉煌的大牢狱中冒充赐福他人的主宰要好。他闭起眼睛,同样久久地不说一句话。

“碗砸烂了个人吃亏,锅敲破了大家倒霉。”是桑结甲措的声音。

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第巴已不知何时离开这里了。

两颗大得罕见的松耳石〔1〕摆在他的面前。

“这是第巴送给你的。”盖丹说着,把松耳石捧给他。

“……”

他木然地接在手上,似乎是在替别的什么人代收这贵重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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