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阿姨是曾爸爸娶的后妻,可以说,曾爸爸与曾妈妈离婚,赵阿姨多多少少是一个因素。曾雨与曾媛当初极厌恶曾爸爸,更怨恨赵阿姨,曾雨觉得自己比曾媛幸运些,没有跟爸爸及赵阿姨住在一起,而是跟了妈妈,韩叔叔比起赵阿姨来,能让她更容易接受。但是曾媛就可怜了,在曾爸爸跟赵阿姨结婚初期,曾媛变得十分的极端,甚至叛逆地逃学,曾爸爸常常让曾雨去帮忙找离家出走的曾媛,曾雨每每找到躲在姨娘家或者舅舅家的曾媛时,两姐妹就抱在一起大哭一场。曾雨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跟曾媛同仇敌忾地一起怨恨着赵阿姨,但她毕竟与赵阿姨相处得少,才没有像曾媛那般与赵阿姨针锋相对,但同理而论,因为相处的时间少,所以她比起曾媛来没有那么容易接受赵阿姨。年龄大了些后,也明白了亲生父母这一世算是木已成舟,于是对于父母婚姻破裂的事实看得淡了,但即便如此,她也绝对不会对赵阿姨表现出亲昵来。
曾媛上大学后,假期也极少回家,所以每每回来,曾雨总是跑来陪她,顺便与不常联系的父亲相处一段时间。赵阿姨替父亲生了一个儿子,已经八岁了。曾雨犹记得以前曾媛常常趁大人不在时,欺负小弟弟,那个时候曾雨也会劝劝曾媛,要她看开些,毕竟他跟她们有一半的血缘关系。可是现在在餐桌上看到曾媛替小弟挟鸡腿时,曾雨的心又莫名地空落落的。
并不是她不希望如此,曾媛肯渐渐接受事实,不再极端叛逆,都是她所希望见到的,她希望妹妹可以过得开心快乐,甚至她越来越希望曾媛与继母可以相处得像她跟韩叔叔一样,可是,曾雨觉得难过的是,她们终究变成了两家人,事实强过人所愿,她们曾互相拥抱哭泣着鼓励对方,承诺等到一长大,她们就脱离父母,姐妹俩要永远生活在一起,到了现在,她们真正长大了,那样的愿望,却已经变得无所谓了。
曾爸爸对于没有能亲自抚养大女儿,不是不愧疚,但是因为两个女儿都不肯原谅自己,所以这十多年来,父女三人过得并不亲昵,曾爸爸总是一味地讨好着姐妹俩,饭桌上听到曾媛说曾雨相亲谈男朋友了,殷切地表达了希望见一见曾雨男朋友的愿望。
曾雨缓缓顿下碗筷,为难地看着自己的父亲,道:“其实,我跟他还没有正式发展,还没有到见家长的地步。”
曾爸爸一愣,夹了个鸡翅给曾雨,涩涩地道:“没关系没关系,等哪天确定了,给爸爸看一眼就好。”
曾雨低头戳戳碗里的米饭,艰涩地点点头,父亲的小心翼翼,有的时候又让她觉得他很可怜。
“姐,这个周末,你叫上他,我们带着小宝一起去世界之窗玩吧。”曾媛提议。
曾雨排斥了,那个要求在他们看来其实并不过分,可是曾雨就是排斥了。看着曾媛跟小宝全部一副期待的目光瞅着她,她却无法拒绝。她转头看曾爸爸,曾爸爸讨好地拍拍胸膛,道:“去去,你们好好的玩上一天,费用爸爸我全包了。”
曾雨没有当场应承,却经不起曾媛与小宝接下来的软磨硬泡,终于万分不愿地拨了颜南北的电话。
颜南北对于曾雨的邀约,非常的欣喜,一听到曾雨还会携家眷,欣喜之上又多了些语无伦次,曾雨听他在电话里语速极快地说要带她们去玩什么什么时,懊恼无比!
因为,她已经明显地听出了颜南北的重视,她明白,她的行为,颜南北已经理解为她的一种认可,莫名其妙地,她就在她与颜南北的道路上,自己心不甘情不愿,却又不可理喻地,狠狠将自己推上了一把。
电话里颜南北难掩欣喜地道:“小雨,你上次介绍了哥哥给我认识,这次又让我见你的妹妹弟弟,可是我还没有带你见过我的朋友亲戚呢,哪天,你也来我家见见我的其他亲友吧,他们也一直很想见你呢。”
就是这一句话,让曾雨悔得肠子都青了,为什么,自己竟把自己弄到了与人见家长的地步了,事情的发展,跟她所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曾雨不再只是失眠,而是整晚整晚地做噩梦,什么都梦,梦到考试迟到,梦到被蛇追得满世界跑,梦到爸爸跟妈妈说再也不回来了,每每被急醒后,坐在床上发呆良久,就觉得满肩满背的都是压力,却不能与任何人说,她不能说她不想交男朋友,不能说不想跟颜南北一起,不能说,什么也不能说,现在,颜南北就是她的一个壳,罩住自己给父母看,罩住自己给韩孟语看,还有,罩住自己给自己看。
凌晨时分,曾雨轻悄悄地打开了曾媛的电脑,上了QQ,看到QQ群里安静万分,平时欢腾的那些人此刻应该都在沉睡中,右边的群友名单中,只有一个人在线,曾雨敲出一个表情上去,然后就盯着万籁俱寂的QQ群持续沉默着。
“你怎么了?”突然,Q群的聊天窗口有人应她。
曾雨看看时间,已经是两点了,这个时候,还有和她一样无法入眠的人,曾雨突然就有了倾诉的欲?。
“我做噩梦了,睡不着了。”显示器亮出来的光,萤萤地照亮了曾雨的脸庞,聊天窗口的对话缓慢地跳动,两个人在拥有群员四十五人的公众之地,进行着类似心灵探讨的交流。
“我有压力时才会做噩梦,考试时,工作忙碌时,与父母吵架时,会做噩梦,但是这次做的噩梦,让我觉得太痛苦了,像是陷进了泥沼,周围软乎乎的,没有着力点。”
“那就伸手求救吧!”
“我不能让人发现我在泥沼里,他们会对我失望。”
“谁让你陷进泥沼的呢?”
“我自己不小心掉进去的,又不小心地让自己越沉越深,有一只手本来想拉我,可是我却拒绝了,我常常懊悔,又难过,但是我不得不拒绝那只想拉我的手,因为我知道,那只手,将我拉进的,可能是另一个更加稠腻的沼泽。”
“可是你仍然有着美好的期盼,你期盼那个结果不是另一个沼泽,否则你不会难过和懊悔。反正最坏的结果,也同样是泥沼,何不置之死地而后生呢?”
曾雨觉得他说得对,她确实在很多时候都在偷偷地冀盼着,却又瑟瑟地不敢不顾一切,她觉得可怕的不是掉进更深的泥沼,而是怕那种有了希望又绝望的感觉,所以很多时候她宁愿不去努力。
“你为什么叫君问?我以前没有见过你。”
“君问归期未有期,我在等人。”
“我知道这首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诗人在思念他的妻子,你等待的是你的妻子吗?奇怪,你是男的吗?”曾雨很奇怪,这个群里混进了一个异性,以前,群里为了可以让群友聊得肆无忌惮,是拒绝加入任何一名男性的。
“(微笑),嗯,我在等她。”
“真好,你妻子有你这样一个人心心念念地等她,很幸福。”
“她觉得我不够好,我还达不到她的要求。”
“虽然我今天才认识你,不过我觉得你的妻子未必就嫌弃你,我觉得你是一个睿智的人,你的妻子肯定也会发现的。”
“(微笑)”
曾雨觉得真好,和一个陌生人,很安静地聊天,各有各的小烦恼,又互相安慰鼓励,那些喧嚣不安的情绪,在一来一往的聊天中,渐渐地平复,愈夜心态愈平和,终于,她察觉到自己平静了,安逸了,跟君问说了拜拜,关了机,爬上床不久,便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隔天,曾雨再登QQ群时,君问的头像一直是灰的,群里一如往常地活跃,看到她也是嬉笑亲昵地叫上一片,没有人提起那个新进人员,那天晚上她与君问的聊天,似乎也没有人看到,无人论及。曾雨恍惚觉得前一天的深夜交谈,像是南柯一梦。
之后好几日,那个头像一直是灰的,曾雨渐渐地便忘却了,毕竟只是一面之缘,只是偶尔想起他和他的妻子来,总是希望他能如愿以偿。
有一件事让曾雨真正地谢天谢地了,周末,一场瓢泼大雨将整个城市浇了个透心凉,除了降温给曾雨的身体带来了愉悦感外,无法游玩,更是让曾雨觉得打心底的快乐着。曾雨好心情好地的收拾着东西,用肩夹着电话听着颜南北十分懊丧地的跟她抱怨天气,一边安慰他说以后还有一起出去的机会。
曾媛进来不乐意地看着自己姐姐心情甚好地挂了电话,继续往包里塞衣物,不满地说:“其实玩不玩是一码事,重要的是我想帮你看看那个人啊,我们找一个地方吃个东西就可以了啊,没有必要推掉约会,更过分的是你还打算走人。”
当然得走人啊!曾雨觉得自己如果不走的话,肯定会被曾媛再磨着去约颜南北,她好不容易觉得老天帮了自己一个大忙,她不希望再往沼泽地里钻。所以,干脆的,她打包逃跑比较省事。
一想到回去,一个星期前她带着些逃避的心态早已荡然无存,她又天不怕地不怕,甚至期待着回去。即便自己还是会防不胜防地沦陷,可是曾雨觉得,与其陷在颜南北那让她彷徨失措的泥沼里,她似乎更愿意溺死在那个爬满蔷薇的深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