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栖(2)

“因为我才买的啊。”

“那就趁房子还没变旧以前快脱手。”

“少可笑了,亲爱的,”母亲的语气很坚决,“不可能的,疯子才会做这种事。”

于是,我们卖掉房子,像一群移栖的燕子,逃离了英格兰阴沉的夏天。

我们的行囊很简单,每个人都只携带几样生活必需品。通过海关打开行李检查时,每一件行李都明显代表主人的个性与兴趣。玛戈的皮箱塞满各种透明衣裳、三本减肥书和一堆小瓶小罐——每一瓶都装着一种保证根除青春痘的万灵药。莱斯利的木箱装了两件连身工作裤、一条长裤;长裤里包着两支连发手枪、一支空气枪、一本名叫《如何修理你自己的枪》的书,和一大瓶会漏的油。拉里带着两大箱的书,和一小手提袋的衣服。妈妈的行李极有条理地平均装着衣服、食谱和园艺指南。我只带了几样我认为可以宽解长途旅程无聊的东西:四本自然史书籍、一张捕蝶网、一条狗和一个果酱瓶子——瓶里装满随时有可能变成蛹的毛毛虫。根据我们的标准,每个人都已全副武装,可以就此远离湿嗒嗒的英格兰海岸。

法国在雨中显得黯淡而哀愁,瑞士像一块圣诞节蛋糕,意大利热闹喧哗又臭哄哄。它们都一闪即逝,只留下混乱的记忆。那艘小小的船,噗噗噗地驶过意大利的高跟靴底,航进月光返照的海洋。当我们在燠热的船舱里熟睡之际,船儿便在那片被月光擦拭得晶晶亮的大水之上,越过某条隐形的分界线,进入希腊明亮如镜的世界。改变的感觉慢慢渗进我们体内,于是我们在晨曦中醒来,带着心悸登上甲板。

海洋在曙光下举起一波波平滑的蓝色肌肉,航迹温和地在我们身后卷起泡沫,好似一只白孔雀的长尾巴,镶着无数闪闪发光的泡沫。苍白的天空在东边的地平线上抹上一片黄,前方躺着一小撮巧克力色的陆地,裹在氤氲里,底层镶着一圈泡沫,它就是科孚岛。我们眯着眼睛,想分辨出那些山脉的形状,寻找其间的山谷、山峦、溪谷与海滩,但它只是个剪影。

霎时,太阳蹦出地平线,天空变成有如松鸦的眼睛,彩釉般平滑的蓝。无尽而严密的海浪一瞬间着了火,燃烧成带着绿色斑点的帝王深紫。氤氲迅速上升,像好多条柔软的彩带。小岛出现眼前,山峦像是盖着一条皱皱的棕色毯子,正在沉睡,毯子的折隙间染着橄榄树林的绿。沿着海岸蜿蜒着白如象牙的海滩,其间是用鲜艳的金色、红色与白色岩石盖得趔趔趄趄的城镇。我们绕过山边的海岬,一擎赭红色的悬崖底部被切割成一连串巨大的岩洞,黑色的海浪温柔地推送小船驶进这些巨洞的嘴里,海浪饥渴地拍上岩石,在碎裂的刹那间发出嘶嘶声。环绕海岬之后,山峦渐远,小岛地形缓缓下降,橄榄树泛着如珍珠光泽的银及绿,其间不时夹杂一株黑柏,对天伸出一根充满警示的手指。海湾里的浅水是一片蝴蝶蓝,就连船上的引擎声也掩盖不住自海岸上传来微弱的厉声合唱——那锐利的、颂赞凯旋的蝉鸣。2无猜之岛

我们挤出嘈杂混乱的海关,迎向阳光灿烂的码头。危城环绕,彩色的屋舍胡乱叠着罗汉,每一扇窗户的绿色木板套窗都往外折,好似一千只蛾的翅膀。海湾躺在我们身后,滑得像盘子,蓝得令人窒息。

拉里脸上带着帝王惯有的不屑,疾步行走,下颌高抬(可能以为别人会因此忘记他小小的身躯),机灵地盯着替他抬书箱的挑夫;莱斯利漫步其后,短小结实,一副不好惹的模样;接着是玛戈,拖着几尺长的薄棉布与香水味儿;母亲看起来像夹在暴民阵中瘦小而困扰的传教士,毫无自主能力地被兴高采烈的罗杰拖到最近的一根电线杆旁,被迫站在边上,凝视前方空气,等待罗杰发泄它久困狗屋里郁积的愁闷。拉里挑选了两辆摇摇欲坠的马车,招呼着把行李搬上其中一辆,自己坐进另一辆,然后烦躁地四下张望。

“怎么样?我们还在等什么?”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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