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木(1)

 

1

冬天。离旧历新年还有一个多月。天上落着零星小雪。在一个小型火车站,唐朝阳和宋金明正物色他们的下一个点子。点子是他们的行话,指的是合适的活人。他们一旦把点子物色好了,就把点子带到地处偏远的小煤窑办掉,然后以点子亲人的名义,拿人命和窑主换钱。这项生意他们已经做得轻车熟路,得心应手,可以说做一项成功一项。他们两个是一对好搭档,互相配合默契,从未出过什么纰漏。

在火车站旁边的小馆子里,俩人漫不经心地呷着白酒。嘴里有味无味地咀嚼着,四只眼睛通过三面开口的小饭店,不住地向人群中睃寻。离春节还早,人们的脚步却已显得有些匆忙。唐朝阳和宋金明不能明白,元旦也好,春节也罢,只不过都是时间上的说法,又不是人的发情期,那些数不清的男人和女人,干吗为此变得慌里慌张、躁动不安呢?

这俩人之所以没有出击,是因为他们暂时尚未发现明确的目标。他们坐在小饭店里不动,如同狩猎的人在暗处潜伏,等候猎取对象出现。他们不要老板,不要干部模样的人,也不要女人,只要那些外出打工的乡下人。如果打工的人成群结帮,他们也会放弃,而是专挑那些单个儿的打工者。一般来说,那些单个儿的打工者比较好蒙,在二对一的情况下,用不了多大一会儿工夫,被利诱的打工者就如同脖子里套上绳索一样,不用他们牵,就乖乖地跟他们走了。

小姑娘把保健羊肉汤端上来了。两位拿起调羹,刚要把“保健”的滋味品尝一下,唐朝阳往车站广场瞥了一眼,说声:“有了!”几乎是同时,宋金明也发现了他们所需要的人选,也就是来送死的点子。两人很快地对视了一下,眼里都闪射出欣喜的光芒,这种欣喜是恶毒的。他们不约而同地把调羹放下了。一个点子就是一堆大面值的票子,眼下,票子还带着两条腿,还会到处走动,他们决不会放过。宋金明站起来了,说:“我去钓他!”

2

目标下了售票厅门口的水泥台阶,看见脚前扔着一个大红的烟盒,烟盒是硬壳的,看上去完好如新。目标上去一脚,把烟盒踩扁了。他没有马上抬脚,转着脖子左右环顾。大概没发现有人注意他,他才把烟盒拣起来了。他伸着眼往烟盒里瞅,用两个指头往烟盒里掏。当证实烟盒的确是空纸壳子时,他仍没舍得把烟盒扔掉,而是顺手把烟盒揣进裤子口袋里去了。

这一切,宋金明都看在眼里。车站广场一角有一个报刊亭,目标转到那里站下了,往亭子里看着。宋金明掏出一支烟,不失时机地贴近目标,说:“师傅,借个火。”

目标回过头来,看了宋金明一眼,说他没有火。

既然没有火,宋金明就把烟夹在耳朵上走了,像是找别人借火去了。他当然不会真走,走了几步又折回来了,对目标说:“我看着你怎么有点儿面熟呢?”还没等目标对这个问题作出反应,他的第二个问题跟着就来了:“师傅这是准备回家过年吧?”

目标点点头。

“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呢,回家那么早干什么!”

“不回家去哪儿呢?”

“我们联系好了一个矿,准备去那里干一段儿。那里天冷,煤卖得好。那儿回来的人说,在那个矿干一个月,起码可能挣这个数。”说着弯起一个食指勾了一个九。他见目标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把代表钱数的指头收起来了。这时,有个吸烟的人从旁边路过,他过去把火借来了。他又掏出一支烟,让目标也点上。目标没有接,说他不会吸烟。宋金明看出目标心存戒心,主动与目标拉开距离,退到一旁独自吸烟去了。对于钓人,他是有经验的。你若急于求成,频频地把钓饵往目标嘴边送,很有可能会把目标吓跑。

果然,目标绕着报刊亭转了一圈,磨蹭着向宋金明挨过来。目标向宋金明接近时,眼睛并没有看宋金明,像是无意之中走到宋金明身边去的。

宋金明暗喜,心说,这是你自己送上门来找死,可不能怨我。他没有跟目标打招呼。

目标清了清嗓子,问宋金明刚才说的矿在哪里。

宋金明说了一个大致的地方。

目标认为那地方有点儿远。

“那是的,挣钱的地方都远,近处都是花钱的地方。”

“你是说,去那里一个月能挣九百块?”

“九百块是起码数,多了就不敢说了。”

“你一个人去?”

“不,还有一个伙计,在那边等我。我来买票。”

目标不说话了,低着头,一只脚在地上来回擦。宋金明看出来了,他选定的目标是一个老实蛋子。在眼下这个世界,是靠头脑和手段挣钱。像这种老实蛋子,虽然也有一把子力气,但到哪里都挣不到什么钱,既养活不了老婆,也养活不了孩子。这样的笨蛋只适合给别人当点子,让别人拿他的人命一次性地换一笔钱花。

目标开始咬钩了,他问宋金明:“我跟你们一块儿去可以吗?”

宋金明没有答应,他还得继续拿钓饵吊目标的胃口,让自愿上钩者把钢钩咬实,他说:“恐怕不行,人家只要两个人,一下子去三个人算怎么回事。”

目标说:“我去了,保证不跟你们争活儿,要是没我的活儿干,我马上回家。我说话算话,你要是不信,我可以赌咒。”

3

宋金明领着目标往小饭店走。唐朝阳看见了宋金明带回的点子,故意装作看不见,只问宋金明买票了没有。

宋金明说:“还没买。这个师傅想跟咱一块儿去干活。”

唐朝阳登时恼了,说:“扯鸡巴淡,什么师傅!我让你去买票,你带回个人来,这个人是能当票用,还是能当车坐?”

宋金明嗫嚅着,做出理亏的样子,解释说:“我跟他说了不行,他还是想见见你。不信你问问他,我说了不行没有?”

点子说:“不能怨这位师傅,他确实说过不行。我一听他说你们准备去矿上干,就想跟你们搭个伴,去矿上看看。”

唐朝阳和宋金明很快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唐朝阳的口气变得稍微缓和些。他要借机把这个点子调查一下,看他都在哪个地方的矿干过,凡是他去过的矿,就不能再去,以免露出破绽,留下隐患。唐朝阳说:“看不出你还是个挖煤的老把式,你都在什么地方干过?”

点子说了两个矿名。

唐朝阳把两个矿名默记一下,又问点子:“这两个矿在哪个省?”

点子说了省名。

调查完毕,唐朝阳还向点子问了一些闲话,比如这两个矿怎么样?能不能挣到钱?点子一一作了回答。这时,唐朝阳还不松口,还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他说:“不行呀,我看你岁数太大了,我怕人家不要你。”

点子说:“我长得老相,显得岁数大。其实我还不到四十岁,连虚岁才三十八。”

唐朝阳没有说话,微笑着摇了摇头。

点子不知是计,顿时沮丧起来。他垂下头,眼皮眨巴着,看样子要把眼睛弄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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