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客的错会意

 

门客也叫清客。一提这个词,看过《红楼梦》的也许会想到整天围着贾政转的那群酸人。

不过在中国,最早的一批门客,不见得都是文人,干什么的都有,以武士居多,要离、聂政、豫让,还有荆轲这样的刺客死士,都属于门客。苏秦、张仪和蔺相如这样具有治国之才的舌辩之士,也都做过门客。战国四大公子,个个以养士闻名,所养之士,都是门客。以孟尝君的门客最多,也最没品,鸡鸣狗盗都有,一旦主人失了势,大家一哄而散,还好,剩下一个老是弹铗而歌、善于自我维权的家伙,真还就有用,居然无中生有地给主子建构了三窟,官位与权势都回来了。     到了大一统王朝的时代,门客逐渐被文人墨客包办了。秦汉之际,皇帝身边的侍从、有权势的大臣身边的门客,多半都是文人。文人做门客,大多是将之视为入仕的门径的,很希望帮助主人做点经国济世的大事,但是他们的主人,却往往不知不觉地把这些人跟优人小丑和杂耍同等相待,作诗作赋,插科打诨。这种状况,到了唐朝风景依旧。大诗人李白,做了翰林供奉,有机会在皇帝身边厮混,想的是如何辅佐君王致尧舜,但唐明皇却把他跟平时解闷的戏子一样看待,国家大事根本不容他插嘴。诗人一生气,使性子挂冠而去,皇帝也一笑置之。清朝皇帝喜欢读书,但南书房里皇帝身边的一群翰林出身的“上行走”,也无非以倡优畜之,乾隆说过,朕观文士之言,不异俳优之口。

跟汉朝差不多同时的古罗马盛期,也盛行门客。跟同时期的中国一样,古罗马的门客也是文人的天下。只不过在古罗马,只要有钱,都可以请门客。权贵可以有门客,被释放的奴隶发了财,大字不认识几个,也一样可以请一堆门客。只要供养的费用足够高,文人们倒不觉得有什么丢脸的。同样,古罗马有钱人养门客,跟养骑手、养小丑、养情妇一样,大抵是给自家解闷的。而文人则以为主人是在鼓励文学、资助学术。加上古罗马文人比较多,征集容易,因此,门客的价格大抵就比较低,比骑手和情妇大为不如,因此当时的诗人,往往在自己的诗作里,大叹穷经,愤愤不平。

古罗马被蛮族灭亡之后,凡是识字的人,都惹不起那些什么也不懂的新主子,于是躲进了教会,西方的门客暂时告别了市场,退出历史舞台;中国这边,门客们却风雅如昔,换了一个名字叫做幕僚,有时候也叫西席或者师爷。如果主子地位比较低,门客是需要做点事的,比如帮忙参与征粮征税,参与审案断狱,写写官场往来的文书等,最关键的是,把向上级汇报的文案做好。但是官如果做大了,这样的琐事,也有低级的师爷来做,但官员的身边,必然像贾政一样,有一群风雅之士诗酒酬唱,只有非常难办的奏章,才会劳神这些高等清客大驾,动一动笔。比如闹长毛的时候,曾国藩想参掉弃城逃跑的某位大员,恰好这位大员在朝中特有势力,无论如何动不了,最后劳烦幕中的李鸿章大笔一挥,一个特毒特狠的奏章上去,西太后老佛爷也只好忍痛割爱了。

可惜这种能干的门客或者幕僚不多,而且只要不赶上战争,和平时期的高级门客也没有很多的事可做,平日里,除了喝酒听戏,做点歪诗,给主子开心解闷,就得像贾宝玉大观园题咏那样,连主子公子的大作都得“轰然叫好”,或者故意写点不入流的货色,来配衬公子。显然,这种功夫是清客的基本功,否则就做不好清客,混不来食有鱼、出有车的地位,而且还可能夹铺盖卷走人。

门客到了这个境地,再要想经国济世,自己也觉得不切实际了,大家都是明白人,不约而同地在奉承主人上下功夫。古代官场风气还没有今天这样的无耻,直截了当地拍和捧,主子还是有些吃不消。拍马要讲点技巧,更要为主子排忧解难,主子不好说出口的事,要心领神会,主子不便出面的事,要悄然办在前面。只要做到这个份上,门客就大有可能被主子找机会推荐出去做官,过不了几年,自家也可以请门客了。

门客的名号在今天也许已经成为历史,但门客的精气神,好像还在。总有些很有自觉性的文人,有意无意以门客自任,时常会主动地想为主子排忧解难。可惜他们认定的主子,却并不总是领情,因为门客的帮忙,经常会帮了倒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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