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当当一粒铜豌豆——杂剧总班头关汉卿(5)

 

三、爱情至上

美满的爱情是生活中常开不败的奇花,是人类在发展自身和培植希望中所孕育出的光彩艳艳的珍宝。

关汉卿曾反复表示过,为了得到爱,他上天入地、残脚跛手,也在所不辞。但爱情却并不等于婚姻。婚姻是对男女结合的形式上的社会承认,它应该包容爱情在内,但却常常并不包容爱情。而一旦婚姻中形式的因素占了上风时,就使得感情的发展受到了限制、阻碍乃至后缩。从现有资料上看,关汉卿的婚姻生活不可谓不美满,但他也对一些女子垂过情。可是最终他还是得面对现实,他不能因为自己的浪漫而使妻子受到伤害。所以他既能体恤妻子,又能敬爱珠帘秀们,在生活实践中还是做得相当得体的。但另一方面,他又把自己理想的爱情哲学通过艺术形象体现了出来。

爱情至上并不是要让爱情凌驾于一切之上,而是说男女的结合必须要以当事人之间情感的和谐作为基础,但封建社会并不允许这样。自从“野合”之子孔仲尼把一切男女之事都道德化、礼仪化之后,他的孙子的嫡门弟子孟轲,就开始研究起“当嫂嫂掉到水里后,小叔子该不该伸手去拉她一把(嫂溺援之以手)这个不成问题的问题来。到了宋元时期,“男女授受不亲”、婚姻皆须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话,已经成为了正统中国人的正统观念;这就彻底否认了感情的自主性和个别性。

关汉卿在剧本中,就试图要翻传统婚姻观念的案。

闺女可以选男人。《拜月亭》就体现了这个意图。兵部尚书的女儿王瑞兰在患难中认识了书生蒋世隆,充分体会到他的一片挚情,就在招商客店中和他结了婚。婚后,蒋世隆忽染重病,王瑞兰朝夕护理,万分焦急。刚巧,王尚书带兵来到客店,见自己的千金女儿竟然自作主张与一个穷书生结了婚,立时恼羞成怒,强逼着女儿回去。瑞兰虽然身不由己地回了家,但她却再也忘不了卧病的丈夫,再也不愿收回自己已经交付给他的全部感情,一天天想着他、念着他……结果当然是丈夫中举,夫妻圆满成合。但戏剧却在请观众思考:究竟是女儿的感情珍贵,还是父亲的权威珍贵?究竟是自己选择的丈夫好,还是长辈指定的丈夫好?尽管每个当父母的对这些问题持有保留意见,但是每个当儿女的,在本心上都肯定是赞同第一种选择的。

忠厚老实好丈夫。这个问题的提出恐怕有两个根源:一是出于关汉卿长时期受夫人严加看管,从而产生了压抑不住的潜意识;一是因为封建时代里妇女地位的低微,使得她们不得不产生这样的考虑:与其找一个不忠诚的暂时伴侣,不如找一位本分忠厚的好丈夫,哪怕他年纪大一点,相貌差一点。

《玉镜台》反映的就是这种思想。年方二九的刘倩英,长得像天仙一般,最后也还是甘心情愿地嫁给了翰林院上了年纪的学士温峤。关汉卿在剧中为温峤辩护说:

“书生们的萧萧白发,都是因为一年年苦读攻书、科考竞争造成的啊!”

新婚之夜,当着刘倩英满心不高兴的时候,温峤就赔小心说:

“哎呀夫人,我虽然老也老不了几岁,但对你却是百纵千随的;你不高兴我赔笑,你要打我我幸福,我要把你像神仙一样供养起来!你要跟了那些虚情假意的少年们,一年半载的,他早把你抛弃如粪土,那时你将往哪里摆?”

这番话如果不是植根于当时的现实,那就没有很大的说服力。那时的男人,可以娶妻,还可以纳妾;而女性总难受到男的专宠,这就给她们带来了危机感。

男女知心乐陶陶。如上叙,虽然温学士在形式上娶了刘倩英,但却并没有赢得她的心。这就是说,夫爱妻,但妻不爱夫,这就不美满;所以全剧的重场戏在于温峤如何使妻子回心转意,叫他一声丈夫,甘心情愿地 “随顺”他。在精心布置的水墨宴上赌诗作赛,刘倩英终于认识到才学的价值,遂与丈夫结成统一战线,避免了吟诗不出、被人脸上泼墨的羞辱。

《救风尘》中的妓女宋引章,也是看见狎客周舍对她无比贴心,才爱上了周舍,准备和他结婚。一个要娶,一个要嫁,两相情愿,神仙挡不住,更不用说赵盼儿的阻拦了:

“妹子,你为什么就要嫁他?”

“则为她知重您妹子:因此要嫁他。”

“他怎么知重你?”

“一年四季,夏天我好好的一觉晌睡,他替你妹子打着扇;冬天替你妹子温的铺盖儿暖了,看你妹子歇息;但等你妹子那里人情去,穿的那一套衣服,戴的那一副头面,替你妹子提领系、整钗环……只为他这等知重你妹子,因此上一心心要嫁他。”

宋引章择夫从良的一条原则就是“知重”。他知重我,我知重他。所以她才不顾大姐赵盼儿的苦口劝阻,铁下心来,毅然决然地嫁给了一个名声不好的男人。她的错误不是原则的错误,而是实践的错误。有了择爱的自由,有了爱的稳定性的保证,有了双方互相真正的知重,爱情才在宣言上和在实际中都“至上”了。

一部历史又是文学艺术的历史,是文章事业的历史。关汉卿在《惜春堂》中,带着几分夫子自道的骄傲,歌颂了才学文章的高贵价值和永存的可能乃至必然。

《惜春堂》写长沙有个世世代代都是娼籍的妓女妙妙,特别喜欢秦观的词作。只要得到他的一首新词,便又抄又唱又舞的,爱之不尽。后来秦观犯了事经过长沙,特别郁郁不乐。有人推荐说王妙妙是个识才的人,秦观就去找她。只见王妙妙姿容双绝,仪态潇洒。她案上的书,前前后后都题名曰《秦学士词》。秦观大喜,却故意问曰:

“秦观何许人也?小姐此处为何尽是秦词?”

王妙妙就给他讲秦观词的种种妙处,还启喉歌唱给秦观听。

秦观益发奇怪了:“天下诗歌乐府之多,不可尽数,你为什么单爱他的词呢?你见过他吗?”

“唉,”王妙妙惆怅地叹气,“我僻居在小地方,人家秦学士是京师贵人,我怎有福见到他?他又怎能理睬我?”

“恐怕见了面你就不一定爱他了”。秦观说。

王妙妙又叹曰:“我要见了学士,虽为他做妾做婢,死亦无恨!”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