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了新的IPO项目,我和另外十几个人待在客户的小办公室里。P公司取消了加班费之后,大家都没什么心情加班。那个项目没有以前辛苦,基本到晚上十点十一点就可以下班了。
项目组里有个女孩子,叫Rose,玫瑰的意思。她戴个眼镜,个子小小的,脸上总是有很甜美的笑容。她长得不算多好看,但是让人觉得很舒服,只是她的眼神,总给人感觉她很羡慕别人。Rose和我在一组里,但是我们不经常说话,偶尔组里人一起吃饭,我夸夸其谈的时候,她只是微笑着坐在一边听,像空气一样。
有一天晚上,照例工作到十一点,大家一起散了,Rose把电脑留在了客户那里,省得第二天上班还要拿过来。可是第二天,她没有来上班。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手机也联系不上。我们没有心情找她,也没有放在心上。倒是经理很着急,因为没人干活儿了,后来打电话到人事部,要求联系她的家里人。消息慢慢传开,我才知道,她回家之后,在第二天一早,跳楼自杀了。
她原来有很严重的抑郁症,但是同事们都不知道,她的丈夫、父亲、母亲都有很严重的病,家庭的重担带给她很大的压力,可是大家也没有多给她一些关怀。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同事,不爱说话只爱抿着嘴对别人笑一笑,心里有那么多痛苦,为什么要笑呢?我终于知道她眼神中的羡慕从何而来了。她的离去,让我突然感到,我们太关注工作了,没有足够的时间来关心一下自己身边的同事。我和她不算熟,但是我仍旧很伤心,那几天过马路的时候,我都恍惚看到她跟我擦肩而过。
Rose像玫瑰花瓣一样在风中飘散,多年以后,那股清香似乎还在。
也是在那一年,我们的手机上传来一条不祥的短信:“W走了。”W是我以前在安达信的同事,可是我很久没见他,不是不熟悉,而是他回老家治病了。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的场景。
W的座位在我对面,他是个四川小伙子,学习成绩超极好,人很聪明,爱踢球,比我晚进公司一年。W长得白白嫩嫩,小眼睛,性格随和。我觉得他很适合在安达信这种公司工作,因为他有很好的心态。那天他捂着肚子进公司,黄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下来,我赶紧问他怎么了,他说:“肚子痛。”“肚子痛赶紧去医院啊。”W回答:“下午就去看。”后来我知道,他之前在石家庄出差,肚子疼得在床上打滚。
W去看病了,再也没有回来。因为听说医生只是照了下片子,连活检都没有做就断定是直肠癌的晚期。W立刻回了老家四川,在成都的军医院治病。之后再听到他的消息,基本是癌症又扩散到了哪里,他又被切除了哪个器官。直到那天,他妈妈用他的手机号给所有人发了短信:“W走了。”
这种离去对他及家人应该都是一种解脱吧。他当时的项目经理悲痛欲绝,和我们吃饭的时候提起这件事,总是深深地自责和内疚,话说到一半眼泪就先下来,接下去就是不停地叹气。其实W的病当然不怨她,但是我能理解那种同事离去的痛苦。当初Rose走,我也有这种自责,虽然我跟她完全不熟,只是和她分在一组做项目而已。
那天的秋天,我又碰到了Simon。
我之前提到过Simon,他是我在安达信入职培训时候的老师,当初我们关系很好,后来四年没有过联系。他突然辗转地找到了我,说要和我吃饭。Simon从安达信出来之后就和几个其他人一起建立了自己的公司,专门承接咨询业务,不做审计。
那年是二○○三年,美国资本市场刚刚经历了三大举世震惊的丑闻案,正在慢慢恢复中,布什总统在二○○二年签署了一项如今对于美国上市公司管理层如雷贯耳的法案:萨班斯奥克斯利法,简称萨班斯。该法案要求所有在美上市公司在出具年度财务报告时,还要让审计师对内部控制出具意见。如果安达信那时还在,估计要大乐了,因为这简直就是安达信所推行的商业审计的法规版。于是很多在美国上市的中国企业需要借助咨询机构的力量来帮助其进行萨班斯法案合规,Simon的公司承接的就是这类业务。他找我谈话,是因为他需要有个人能够在北京帮他。
那时的我刚刚买了属于自己的小房子,有贷款压力,Simon说公司正在建设期,不能负担太高的工资,只能一个月给我五千块,我想也没想就先拒绝了。我的小房子二○○五年才交房,我既要还贷又要租房,经济压力很大。而且我是个很懒并且安于现状的人,觉得辞职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儿。
那段时间我是第二年的项目经理了,日子过得比以前舒坦。因为公司扩招了很多人,大家不需要再长时间地天天加班到凌晨。业务淡季的时候,我悠闲地坐在办公室里上网喝咖啡,觉得日子过得倒也不亦乐乎,只是有些无聊。
五年了,五年的时间一晃而过,从朝阳到晓月,那段昏天黑地的日子终于过去了。我还要继续走下去吗?Simon的出现终于触动了我心底里那片小小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