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一片小树林时,发现那个黑瘦汉子正坐在路边抽烟。我和乡秘书愕然。
见我们到来,他招呼说,过路的朋友,下来抽根烟,歇会儿吧。
呼秘书向我使眼色,皱皱眉头。
好哇,正想歇歇屁股呢。我装作没看见呼的示意,大大咧咧下了马,一边从兜里掏出一盒“大中华”,扔给那汉子说,抽我的吧。
好烟,一颗就值十几块,看来你还挺有来头的,难怪屁股下骑着这匹铁青子呢!他上下打量着我。
你认识这匹马?
这一带沙地草原最著名的走马,谁不认识!听说人骑在上边又平又稳,连端在手上的奶茶都不溅出一滴来,还拿过旗赛马会的头奖哩!黑汉子深深吸了一口已点着的中华烟,两道白雾从他鼻孔里如两条龙般喷游出来,然后又说,当初,夏大乡长是从人家老驯马手巴图手上,生生抢过来的呢。
什么叫抢?这位朋友,你的话变味了,人家巴图大叔是主动送给夏乡长的。呼秘书看我一眼,赶紧驳斥。
能不主动吗?卡着人家脖子,还要收回人家驯马场。别替你的夏“大搂”开脱了,他什么不抢不搂啊?骏马,美女,草场,好酒好烟都是小意思了,听说现在惦记上前边这座大山了!黑汉子那坚挺的下巴,向前边被小树林掩映的翁格都山处一扬,口无遮拦如放连珠炮。我兀自低笑,现在这种平头百姓议论起当地领导“功绩”如数家珍的现象,倒成为全国一道风景,走到哪儿都能听到诸如此类的数落评点。
听到最后一句,呼秘书本已不好看的脸上,立刻露出警惕之色正告道,朋友,你的胡说可是越来越过界了。
胡说?嘿嘿嘿,黑汉子冷笑两声,不屑再跟呼秘书嚼舌,见我把一颗中华烟只放在鼻孔下边闻着玩弄,并不点吸,就说,原来你是花架子,只闻不吸的?
还真叫你说对了,是个花架子,嗬嗬嗬,当年插队放马时卷蛤蟆烟“大炮”,都抽吐血了,肺子差点烂掉,唉,现在只能这样闻着过瘾了。我爽笑着解释。
哈哈哈,有意思!敢情你这好烟,专门是准备给别人抽的,真大方,还从没见过像你这样有趣的大人物咧。他露出两排被烟茶熏成黄黑的牙齿,咧嘴笑。
我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一个做考查的老文化人。
文化人?做考查?啊,那我明白了,你们也叫采风,是不是?意思是在城里待腻了,到下边来走一走。
也对,也对,嗬嗬,我苦笑,隐隐感到此人并非他表现得那般简单,多年的走南闯北的经验告诉我,他的刀子般的眼神和话语间透出的那股气概都证明,他还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我把手上的一盒中华烟全扔给他,笑说,喜欢这牌子烟,就送给你抽着玩吧,我包里还带着几盒呢,其实也都是朋友送的,现在正好交你这位朋友。
嗬嗬,那我可发了,你这文化人可交!黑汉子高兴地叫,一双锐利的目光也温和了许多,匆匆往怀里揣上烟,骑上马就走人,好像怕我后悔收回了烟。
朋友,你叫什么名字?我从他后边喊。
黑风口的“黑狼”,叫黑古勒!城门口贴着我的大名片呢!
随风丢下的这句话,如砸下了一块大石头,旁边的乡秘书呼群一脚跳起来,失声叫道,果然是他!大盗牛贼“黑狼”,通缉犯!旗里贴着他的告示呢!
我惊愕,心里又笑了,哈哈,果然!真是个有大“故事”的人!
见呼秘书拿出手机正要拨,肯定是“110”,我犹豫一下还是阻止他说,小呼,多一事不如小一事,有人会抓他归案的,凭我经验他这会儿正盯着你呢。
果然,一阵马蹄声后,那黑汉子如一道黑旋风般又出现在小呼前边,一个马鞭打掉了他手机,微笑着对他说,真不够意思,跟你的主子没学着啥好!交代你两件事,一,等我骑出二十里后才可打“110”,以表示你“知情举报”了;二,回去告诉你的主子夏“大搂”,这翁格都山是不能动的,小心他的胃被撑破!要知道,那是一座“敖包祭山”,上边铸嵌着一道“哈尔-腾格尔”的“黑风咒”,让他当心!
黑汉子拍了拍压在腿下的用帆布裹着的条状东西,我猜测可能是短铳猎枪之类,他再次和蔼地笑两声,冲我点点头后走掉了。树林小路上扬起一溜烟尘。
呼秘书如颗钉子钉在那里,呆呆的,再也没敢碰掉在地上的那部手机。
“黑狼”最后一句对夏尔乡长的警告,在我心里也如一道雷电轰过,震撼不已。
“哈尔-腾格尔”的“黑风咒”——意思为“黑命天”的黑符咒,这可是“萨满-巫师”最神秘最凶狠的一道符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