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好比是女人的月事,需要不断循环分泌与排泄才有活力。有些领导为什么舍不得退位呢?是因为怕绝经,导致内分泌失调。他们害怕失去权力,就像女人害怕更年期的来临一样,这种痛苦是难以名状的。
天蒙蒙亮,高重山便从床上坐起,心里空落落的。
天,还是女娲补过的天;地,还是盘古辟开的地。高重山瞥了一眼窗外,却感觉天灰灰的。几十年的革命工作总算到了头。他的这一辈子,几乎都是按照文山会海、讲套话打官腔的程式按部就班地运转。如今,一下子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还真是不适应。就像一颗围绕太阳转了几亿年的行星,要突然改变轨道,难免会出现这样或那样的不适应。想到这里,高重山从心底生出一丝被遗弃的悲凉之感,禁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高重山的叹息吵醒了老伴章子娥,章子娥嘀咕了一声,翻了个身,复又睡去。
望着章子娥的侧影,高重山暗自感慨:时间真他娘的不是个东西。昔日如花似玉的妻子,如今花容衰退。妻子那双曾经丰硕挺拔后来又哺育了高家后代的玉乳,开始慢慢塌陷。
几十年的光景一眨眼就没了。高重山苦笑了一下,一骨碌起身离床。
起早床,是高重山参加工作以来养成的习惯。尤其是走上领导岗位后,他几乎都是第一个到办公室的,几十年如一日。高重山很喜欢坐在办公室里的感觉,每当此时,他就觉得自己犹如一个运筹帷幄的将军,从容不迫地调度和指挥着一个机构的运转。
自退位以来,高重山就开始失眠,起得比退位前更早,因为再也没有千军万马需要他来谋篇布阵。
政治这玩意,对高重山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养分,一旦离开了它,就像花儿失去了阳光和雨露。哪怕是残酷的斗争,他也愿意迎难而上,这样至少可以激发斗志,让他全身的细胞蠢蠢欲动,是一种可以锻炼自己智力的有氧运动,这总比听任自己变成一具无需思考的行尸走肉要好。权力,对于一个政客来说,就像是女人钟爱的羊胎素,离开了它,便会慢慢衰老。
高重山开门看了一下报箱,日报和早报都还没送到。这是他一天的精神食粮。他返回屋内,打开电视,开始收看中央台的《朝闻天下》。新闻内容除了金融风暴、豆腐渣工程等等,其余形势一片大好。
一个小时的新闻播完,此时还只有七点。
他再次起身去报箱查看早报,依然没到,高重山有些失望,嘀咕道,现在这些投递员太不敬业,做事吊儿郎当。
回到屋内,高重山有些无所适从,拿起昨天的《参考消息》又看了一遍。曾几何时,《参考消息》就是他的政治明灯,指引着他在仕途上不断前行。他当县长那阵,阅读《参考消息》代表着一种政治待遇。那个时候,国家对《参考消息》的传播控制很严,只有县团级干部才有资格阅看,看完后年底还得悉数回收,否则有泄露国家机密之嫌。哪像现在,三教九流、流氓地痞都可以看这个报纸,严重影响了他这个领导干部的自尊心和阅读优越感。
此时,章子娥才开始起床,给上幼儿园的孙女朵朵准备早餐。
章子娥有一个雷打不动的习惯,每天准备早餐之前,总要虔诚地来到家里的神龛前,动作熟练地给神龛上的财神菩萨和观音菩萨敬上一炷香。几十年如一日,从高重山当县长开始起,从未间断过。在章子娥眼里,官场如战场,充满了未知与危险。每当看到电视里报纸上官员被抓的新闻时,章子娥总是胆颤心惊,暗自紧张,她希望自己家老高千万别出事。于是每天祈求菩萨保佑高重山仕途顺畅,步步高升,最终能顺利从位子上退下来。如今高重山已经从厅长位子上平安退下,章子娥烧香拜佛的习惯依然保留着。几十年的习惯,一下子很难改变得了。
时针指向七点半,一直浏览报纸的高重山突然起身,下意识地朝窗外望了望。外面车水马龙,睡眼蒙眬的城市变得精神抖擞,渐渐变得喧哗,恢复了生机。
马路上尽是匆匆忙忙赶去上班的人们。
一个政客离开了官场,犹如一个将军失去了战场,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每当这个时候,高重山像热锅上的蚂蚁,便变得焦虑、躁动,坐立不安。
高重山从东海省国土资源厅厅长的位子上退下来已有些时日,还是没有适应这种卸任生活。
高重山也谈不上真正的裸退。他目前还有两个职务,一个是东海省政协常委,一个是东海省土地评估师协会会长。前一个基本上是虚职,除了开些可开可不开的会议,偶尔下去转悠一番,几乎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事情。后一个虽然是闲职,但还是有财务支配权,吃个饭报个销什么的还是比较方便的。总的来说,这两个职务基本上都没什么事。
按照干部管理制度,像他这样的正厅级干部到六十岁就必须退下来。但是,还是有两条途径可以继续从事相关工作。一条是去省人大做个专门委员会的主任,或是常委会委员;另一条就是去省政协,一般情况下挂个常委,混得好的话可以提拔做个副主席。也就是说,正厅级干部六十岁退下来之后仍可以继续工作,直到六十五岁才彻底退休。高重山其实很想做一个革命的永动机,直至他这台机器散架;或者做一支不断燃烧自己直至生命尽头的蜡烛,可组织无法满足他生命不息战斗不止的美好愿望。
高重山对自己从厅长位子上退下来的境况很不满意。他原本以为可以去省人大常委会任职,最先瞄上的是省人大环境与资源保护委员会主任委员的位子,可最终连个省人大常委的头衔都没有捞上。而是被安排去了省政协,挂了个省政协常委的头衔。
像高重山这样的省政协常委,待遇还是保留没有变,仍然有自己的办公室和专车,只不过办公场地与专车由原单位解决,省政协不负责。
从厅长的实权位置上退下来之后,高重山很不适应这种近乎赋闲的生活。开始每天还去办公室上班,以前人来人往的办公室一下子变得冷清起来,大家对他的恭维和尊敬,犹如潮水般退去。没有人再在乎他这个退位的老头子,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个省政协常委在国土资源厅这个大楼里是多余的人。以前的同事和下属见面都有些尴尬,于是他懒得按时去办公室了,只是偶尔去坐一下。
正因如此,每到早晨上班的时候,他就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弹药充足的战士找不到战场,又像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失去了赖以指挥的队伍,这种感觉很无助,很落寞,甚至有些伤感。
见高重山久久伫立窗前,凝视着远方行色匆匆的人们,妻子章子娥轻轻摇了摇头。为了照顾孙女朵朵,章子娥三年前就办了内退,她早已习惯了这种忙碌而又悠闲的日子。
高重山正消沉的时候,电话突然响了。
章子娥望了望电话机,没有急着去接。以前高重山在位的时候,家里的电话几乎没有停过,连晚上也睡不了一个安稳觉。那时,高重山从不主动接听电话,都是先由章子娥接了,然后再递给他。章子娥一度埋怨说自己都快成高重山的电话秘书了。
自从高重山退位以后,家里的电话就明显少了,有时一个星期也接不了几个电话,高重山很不习惯,章子娥倒是觉得安生了。有意思的是,退位后的高重山一改常态,开始主动去接电话,也不要章子娥给他当电话秘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