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雨潺叹道:“要说这世间,不论是人还是雁,只有情至极处,才可生死相许。那双雁冬天南下,春来北归,双宿双飞,聚欢离苦,谁能分开它们?可恨爱侣惨遭捕杀,自己形单影只,惟有以死殉情。还是元好问高明,用生死来为情作注,情字也因此被赋于更深的内涵。其实人生在世,也就三件事:生死情。没有情,生死也失去了色彩。”
《千纸鹤》的前奏曲徐徐响起。乔不群说:“是我们点的歌。”李雨潺推开包间的门,朝外面看看,说:“舞池里没什么人,咱们别老坐着说话,出去跳一个吧?”乔不群说:“我一万年没跳舞了,哪里还踩得着节奏?”李雨潺已经站起身来,朝他做了个请的姿势。乔不群只得跟着走出包间,来到舞池中间。
乔不群向来好静不好动,平生最大兴趣就是读书,不太喜欢唱歌跳舞。他的舞还是史宇寒教的,当年两人正在热恋,每次约会不是图书馆就是学校后面的林子,弄得史宇寒都无趣起来,周末将乔不群请进了学校团委组织的舞厅。好在乔不群还有些悟性,两个晚上就基本跟得上史宇寒脚步了。主要还是慢四,一到快三快四,就找不着北了。
凭着多年前的一点底子,乔不群还算对付得了怀里的女孩。李雨潺的手细软腻滑,乳鸽般温顺地躺在乔不群手心里。纤腰柔软如绵,仿佛轻轻一托,整个身子就会浮起来似的。乔不群有些犹豫,不知搂紧点好,还是放松些好。搂紧了,怕她化在自己怀里;放松些,又怕她随风飘走。唯一能做的,也许就是微合了双眼,听凭那蚕丝一样的旋律在周围缠绕着,将两人织进梦幻般的蚕茧里。
偎在乔不群臂弯里的李雨潺静静的,仿佛忘了彼此的存在。只有修长的腿随波逐流,缓缓往前移动着。犹如小时父亲温馨的怀抱,乔不群身上也有份好闻的淡淡气息,李雨潺调动全身感觉,贪婪地吸食着,沉迷又陶醉,满足又享受。原来跳舞不过是个美丽的借口,她真正的目的就是要跟乔不群挨得近些,好尽情捕获他身上诱人的气息。
在舞池里绕了两圈,李雨潺才悄声说道:“你的步伐很流畅嘛。”乔不群启开眼睛,望望胸前这个风韵无限的女孩,笑笑道:“是师傅带得好。”李雨潺说:“是一万前的师傅,还是一万年后的师傅?”乔不群说:“一万年后的师傅。”李雨潺淡然一笑,和着缠缠绵绵的旋律,轻轻哼道:爱太深容易看见伤痕,情太真所以难舍难分。折一千对纸鹤,结一千颗心情,传说中心与心能相逢。夜难眠往事忽现忽隐,心在痛对你越陷越深。折一千对纸鹤,解一千颗心愿,梦醒后情缘不再飘零……
哼着哼着,李雨潺眼里滚下两行泪水。乔不群心头一颤,附在她耳边,悄声问道:“怎么了,雨潺?”李雨潺没声,笑了笑,那泪水流得更欢了。乔不群俯首下去,用舌尖轻轻舔着她的面颊。李雨潺更加受不了了,一头扑进他怀里,抽泣起来。乔不群双手一环,将这颤栗的身子一拥,两人紧紧贴到了一起。
缠绵的旋律依然在耳边飘摇着。这首歌两人都点了,歌房里连续放了两遍。他们一直待在舞池里,到第二遍放完,才相依着回了包间。推上挡板,乔不群还没坐稳,李雨潺就撞到他身上,伸过滚烫芳唇,从他发际开始,到额头眉毛,再到两腮下颏,一路吻下来,最后死死堵住他的双唇。
此后两人再也没出去跳舞,就这么拥着吻着,相互倾听着对方的心跳。彼此都有很多话要对对方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事实是想说也没有工夫和时间,惟有热拥和深吻,将自己的心声传达给对方。
离开音乐茶座前,李雨潺说:“再点首歌吧?”出了包间。很快就回来了,说:“这首不再那么伤感,叫《中华民谣》。”这是几年前曾风靡一时的流行歌,大家每上歌厅都会点唱。这两年唱的人少了,却偶尔还能听到。乔不群倒也喜欢,笑道:“《中华民谣》就不兴伤感了吗?”李雨潺说:“中国人乐观主义精神强,《中华民谣》自然伤感不起来。”
悠扬旋律已在空中荡漾开来,一个有些低沉的男中音唱道:朝花夕拾杯中酒,寂寞的我在风雨之后。醉人的笑容你有没有,大雁飞过菊花插满头。时光背影如此悠悠,往日的岁月又上心头。朝来夕去的人海中,远方的人向你挥挥手。南北的路你要走一走,千万条路你千万莫回头。苍茫的风雨里何处有,让长江之水天际流。山外青山楼外楼,青山与小楼已不再有。紧闭的窗前你别等候,大雁飞过菊花香满楼。听一听看一看想一想,时光呀流水匆匆过。哭一哭笑一笑不用说,人生能有几回合。
歌曲放完,乔不群眼里已噙满泪水,也不知是歌声引起的,还是别的原因。李雨潺好像还沉浸在旋律里,没发现他的异样。乔不群喝口茶,说:“这首歌还不错,只是我弄不大懂,为什么叫《中华民谣》。”李雨潺笑道:“这还不好理解?国人喜欢喝酒,酒醉醺醺的,时光悠悠逝去。酒醒后没事可做,汇入人海,不管刮风下雨,到处闯荡。闯来荡去,有的无所作为,穷愁潦倒,有的事有所成,得意忘形,于是哭的哭,笑的笑,热闹一时。”
这个曲解还符合国情,乔不群表示认可。看看手机,已过十二点,两人走出茶座。手机上有几个未接来电,是家里电话号码。来电时间是桌上的酒喝得正热烈那会儿,乔不群记得当时隐约听见手机响,只因被大声喧哗掩盖过去,才没予理睬。
打的赶到李家楼下,李雨潺攥着乔不群的手,不愿离去。乔不群只好让司机继续往前开。在街上兜了一圈,回到原处,李雨潺还是难分难舍的样子。乔不群只好下车,跑到李雨潺那边,给她开了门。街影绰绰,行人寥寥,夜色如梦。将李雨潺送进楼道,看着她隐入黑暗,乔不群才回到车上。侧首往外望去,李雨潺又出现在楼前,孤帆样立在风里。
乔不群心一软,扔给司机二十元钱,复又跑了回去。李雨潺将他紧紧箍住,怕他蒸发掉似的。乔不群在她头上抚着,说:“不打算进家门了?”李雨潺说:“你的怀抱就是我的家。”乔不群说:“不怕父母难等?”李雨潺说:“说好晚些才回家的。”乔不群说:“都快一点了还不晚?送你上楼吧。”李雨潺说:“要送就送进屋去,再也别走。”乔不群说:“你父母还不割了我脚筋?”李雨潺说:“我巴不得,这样你就没法从我家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