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顾吾韦才出门,对面桌上的王怀信两个嘴角立即撇了下去,说:“乔主任你也看见了,他就这么个德性,敢跑到我们这边来讲什么业务性,也不想想他在纪检监察室里,到底做过哪些业务工作。不是我话来得直,说到纪检监察室的业务性,也就我管的执法监察这一块牵涉的政策法规多,没点政策水平和业务能力,还真不那么容易拿得下来。哪像他负责的纪律监察那一块,这不准那禁止的,烘炉烤大饼,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下,都是空对空,再笨的家伙多看上几遍,背都背熟了,哪扯得到业务上面去啰。”

听话听音,王怀信跟顾吾韦之间一定有什么过节。乔不群原想,纪检监察室是个清水衙门,没有实际利益可争,彼此难得产生磨擦,看来事情并非如此简单。也许没有实际利益可争的地方,闲气虚名还是有得一争的。

大概刚才抬高自己贬低顾吾韦时,对乔不群分管的那块工作未曾给予应有肯定,怕他有啥想法,王怀信又补充道:“当然宣传教育这一块是对外的,政策水平太低也绝对不行。信访就更不用说了,有干部群众来信来访,举报谁违规违纪,不懂法规法纪,好多问题也就不太好把握,连来信来访者都不一定说服得了。”

乔不群还不怎么了解这个王怀信,不好多说什么,找个借口出了门。却不知该上哪里去好。不觉来到二楼,抬头望见西头的老干处牌子,忽想起研究室撤销后,李雨潺被安排在老干处,信步走了过去。

却没见李雨潺在老干处,只林处长一动不动歪在桌前打盹,嘴角涎水蛛丝样一直垂到了地上。整个政府办,也就林处长敢公然用政府的时间睡自己私人的觉,就是市长到了跟前,也可以不在乎。原来林处长并非等闲之辈,是政府办里资历最深的老处长不说,人品才干都挺不错。可不知怎么的,跟他同时进政府办那批人,好些都做了市领导,有两位甚至成了市委常委,他却一直没什么起色,在政府办里兜了几十年圈子,几乎把每个处室的处长主任都做了一遍,却至今还只是处长一个。也许这就是官场,人品才干不仅不能当作进步的阶梯,多数时候往往只会成为绊脚石。

乔不群本不想惊动人家,转身要走开,岂料林处长一个激灵,兀地醒了,含含混混问了声谁,嘴里包着团牛粪似的。乔不群只好站住,笑道:“不好意思,惊动林处春梦了。”照理林处长比自己大二十多岁,乔不群一般不宜开这种玩笑。倚老卖老是国人天性,何况官场多奥妙,在年纪大的人面前,千万慎开玩笑。你乱开玩笑,他若是领导,会觉得你有损他威严;不是领导,以为你没把他当回事。只有年纪大却依然机智过盛的人,才有余力跟你幽默。乔不群知道林处长底细,说话也就少了顾忌,敢这么随便。

林处长揉揉惺忪红眼,说:“都这把年纪了,哪里还有春梦可做?不中用了,夜里该睡睡不着,白天不该睡,屁股一挨椅子就会昏昏沉沉睡过去。”乔不群笑道:“夜里就是睡觉的,夜里不睡,还有什么好事?肯定在加班加点。”林处长骂道:“你以为是你们年轻人,还有这个能力加班加点。岁月不饶人哪,如今做什么都心有余力不足,只有悄悄躲在背后羡慕羡慕你们年轻人的份了。”

说笑几句,乔不群问李雨潺在哪里,林处长说:“有几个老革命在老干活动中心活动,她在里面招呼他们,我去叫一声?”乔不群摇手说:“免了免了,怎好劳驾你革命前辈?”

老干活动中心就在老干处隔壁,是由过去的会议室改装而成的。推开半掩着的门,里面果然有几起老干在打牌下棋,好不热闹。还有一个年轻电工师傅,正忙着往墙上装电插座,李雨潺一旁打下手,递递镙丝,拿拿起子。一见乔不群,李雨潺说:“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乔不群说:“我知道掐手指。”李雨潺说:“知道掐手指,还不上街给人算命去?既可弘扬祖国传统文化,又可繁荣市场经济。”将乔不群领进旁边存放文体用品的小屋,给他挪过把椅子,自己则坐在窗前的塑料凳子上。

见李雨潺好看的小手优雅地搁在叠着的腿上,乔不群想起四楼那个黑暗的楼道,不觉怦然心动,真想一把捞过来,握在自己掌心里。当然只敢这知想,不敢在此光天化日之下乱说乱动。只得岔开话说:“做档案工作还算是文职,天天为一群老家伙跑上跑下,岂不是孔夫子挂腰刀,文不文,武不武的?”李雨潺说:“老家伙们再老,究竟是活着的生命,比死气沉沉的故纸堆可爱得多。”乔不群说:“可别忘了你是堂堂正正的大学毕业生。”李雨潺笑道:“大学生算什么?现在大学生多如蚂蚁,好多都找不到正式工作,政府办里有个老干工作给我做,我知足了。”

乔不群倒挺欣赏李雨潺这种知足常乐的态度。反观自己为去综合处,动了不少心思,后被塞进纪检监察室,一直耿耿于怀,显得好没气量。看来凡事还得将心放宽些,别太在意,与自己过不去。乔不群说:“见贤思齐,以后我要好好向你学习。”李雨潺说:“你当然不能跟我来齐。你是正儿八经的硕士不说,一肚子才华施展不出来,也太可惜了。”乔不群说:“我哪是一肚子才华?一肚子的不合时宜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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