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轮到乔不群了。他揣摩着中年妇女该是范校长了,哈腰点头,笑容灿烂道:“您就是范校长吧?”习惯性抬臂要跟人家握手。中年妇女双手往胸前一抱,冷冷道:“你要找谁?”乔不群意识到可能不是范校长,尴尬地缩手回来,嗫嚅道:“您是……?”中年妇女横他一眼,没出声,大概觉得乔不群这人太奇怪,没先弄清人家是谁,就懵懵懂懂跑来办事。还是旁边的年轻女人说:“她是余校长。”
乔不群额上早渗出汗珠来,像犯了天大错误,低声下气道:“对不起,真对不起!怪我没见识,不认识余校长。”心里暗暗叫苦道,谢处长和高处长都是给范校长打的招呼,今天怎么换上了姓余的?估计找范校长的人太多,她应付不过来,干脆躲开,安排副手出来挡驾。乔不群在政府大院多年,知道政府领导就经常使用这个招数,碰上群众告状上访之类棘手事,市长处理不下,让副市长出面招架;副市长处理不下,让秘书长副秘书长出面抵挡。这有点像下象棋,兵临城下,老帅躲在背后不肯露面,却把士相支到外面去抵抗。
范校长没在,今天的事就有些悬了,乔不群心里嘀咕。转而又想,范校长真买谢处长和高处长的帐,肯定会给余副校长留下话的。心头又浮起一丝希望,眼巴巴望着余副校长,想从她僵硬的脸上读出些内容来。余副校长不耐烦了,没好气道:“什么事,直说吧。”
到学校来,除孩子读书,还会有别的事?乔不群不敢啰嗦,摊开手里谢处长的字条,毕恭毕敬递上前,说:“孩子想上贵校,这是普教处谢处长写给校领导的条子,另外高处长也打了电话的。”再不敢提及范校长,情急中改成校领导,以免逆余副校长尊耳,惹她不快。
余副校长鼻孔一哼,嘲讽道:“谢处长倒会做好人,上午一把条子,下午条子一把。还有局里的局长副局长,哪位手上没有一堆书记市长们的条子?这些人真是的,平时求他们给学校解决点实际困难,你推我我推你,好像学校是乒乓球,这下快开学了,想起我们来了,条子满天飞,电话打个没停没歇。”看都没看条子一眼,顺手扔给旁边的年轻女人。
乔不群不好硬逼人家看条子,又把户口簿往余副校长手上递去,满脸堆笑道:“现在上面提倡科教兴国,各地口头上也叫得很响,实际工作做得却不怎么到位。我回去给有关方面说说,今后多关心关心桃林小学,究竟全市才一个桃林小学嘛。”
乔不群这是暗示自己不是普通家长,多少有些来头。这招果然见效,余副校长终于正眼看了看乔不群,接过户口簿,问道:“您是……?”乔不群昂一昂低了半天有些生疼的脖子,说:“我是政府的。”余副校长说:“政府哪位领导?”到底不好冒充政府领导,乔不群只得坦白道:“市政府研究室的。”
余副校长的正眼立刻变成斜眼,晃着脑袋道:“研究室?没听说过,只听说过耿市长何副市长什么的。”乔不群有些发急,说:“研究室就是给耿市长和何副市长他们写大材料的,接触频繁,桃林小学有什么情况,我可直接反映给他们。”余副校长已对乔不群这一套没了兴趣,将户口簿扔给他,说:“你孩子不属本校招生范围。”朝后面的胖女人招招手。
乔不群还想说句什么,余副校长一脸厌烦,手掌向外,赶蚊子样扇了几扇。胖女人更耐不住了,恨恨白乔不群一眼,用力一拱,一甩墙一样的肩膀,撞在他身上。乔不群只好缩缩脖子,灰溜溜钻出人堆。
见乔不群走出楼道,史宇寒扔下正在沙坑里玩沙子的州州,奔过来,问情况怎么样。乔不群简单说了说事情经过。史宇寒脸都歪了,说:“你是说州州读桃林小学已没什么希望了?”乔不群心虚气短道:“也不是完全没希望,只是我心里不太有底。”史宇寒不好在这种场合发火,只说:“莫说谢处长写给校长的条子,副校长可以不放在眼里?”乔不群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可余副校长好像不怎么买帐。”史宇寒说:“余副校长买不买帐,我管不着,反正州州能上桃林小学得上,不能上桃林小学也得上,这是基本原则。”
刚才碰过余副校长钉子后,乔不群还动了动心思,想劝史宇寒打消让州州上桃林小学的念头算了,现在听她口气这么硬,也就开不了这个口,转而说道:“我还是跟高处长联系一下,要他再拿点主意。”
当即找到高处长,讲了在桃林小学的遭遇。高处长沉吟道:“余副校长说的也是实情,递条子的太多,他们不可能都照办。范校长肯定是招架不住,做了缩头乌龟。谢处长可能也是虚晃一枪,要他写条子的不是领导和同事,就是亲戚和朋友,面子上碍不过去,只好先写上,背后再跟范校长他们说明,能兑现的兑现,不能兑现的,条子先收下,稳住阵脚再说。过去我在普教处也是这么操作的,否则会打烂脑袋。”
上个小学就这么剑拔弩张,以后进中学,升大学,岂不要天崩地裂?这世界也不知哪里出了毛病,孩子读个书也搞得人心惶惶,不得安宁。乔不群心里感慨着,说:“高处长你是知道的,教育局我就你一个铁杆哥们,这事也只能揪着你不放了。”高处长说:“你的事我确是真心想帮一帮的。若是过去就好了,我在普教处待着,范校长总会给我预留几个指标,给你一个就是。如今不在这个位置上,人家哪还顾得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