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安监局办公室主任就找到蔡润身,交上聂东京的署名文章和一组照片,要走研究室的银行帐号。改日上午,安监局的四万元款子就到了研究室帐上。
刊物正式开印后,蔡润身就吩咐出纳,以印刷费名义把安监局那四万元款子转入印刷厂户头。一期刊物才印千余本,印刷费要不了几千,其余全被蔡润身拿走,白条都不留一个。印刷厂到处都是,业务根本吃不饱,谁都想多揽生意,自然什么方便都给客户提供。
蔡润身当然不会独吞这笔钱。他才不是那种除了人民币,什么都不认识的浅薄之徒。他要钱是为了把该办的事情办得漂亮和圆满些。先跑到综合处,拿出一个装着三千元现金的信封,轻轻放在乔不群桌上,说:“不群,这是一点小意思。”乔不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我一不批项目,二不发帽子,你也意思起来,不是家里的钱没地方放,要我给你找钱柜吧?”蔡润身如实相告:“前次你给甫市长写的汇报材料,我已用到《桃林经济》上,刊物出厂后你就会看到。不过署着甫市长的大名,让你这个真正的作者受委屈了。可也不能叫你这个无名英雄太吃亏,我设法弄了些钱,算是给你的润笔费吧。”
领导大会小会做的报告和讲话,发表在各种媒体上的官样文章,哪篇不出自手下的笔杆子?其实这也是单位笔杆子的工作职责,什么时候领导不需要讲话念报告和做官样文章了,这些笔杆子恐怕也得失业回家,去卖烤红薯了。所以单位那些舞文弄墨的笔杆子,从来没谁以为自己写的材料非得署自己名字,甚至找领导要稿费什么的。谁真有这个想法,恐怕不是神经病一个,就是打错了鸡血。偏偏蔡润身别出心裁,乔不群给甫迪声写了个材料,他竟煞有介事来送什么润笔费,确是破了天荒。
乔不群因此疑惑地瞧眼蔡润身,说:“你不是逗我开心吧?”蔡润身说:“当然是逗你开心。这是物质时代,如果钱不能逗你开心,那我就没法子了。”乔不群甩甩手上信封,说:“你想逗我开心,我如果不开心,也对不起你的美意。只是财政每年给《桃林经济》的办刊经费很有限,保印刷费都困难,你这钱从哪里拿的?”蔡润身笑道:“肯定不是从家里拿的,我和老婆那点工资,仅够日常花销,拿来逗你开心了,我和老婆还怎么开心?”也不隐瞒,说了上安监局找聂东京拉赞助的简单经过。至于拉了多少,当然没必要也没义务如实招供,乔不群也不是纪委和审计局的,没权力和职责予以追究。
乔不群不得不佩服起蔡润身来。换了自己,别说不肯去做这种事情,就是做恐怕也不太做得来。乔不群说:“还是润身有办法,不像我,除了坐在家里写几个死材料,再没别的能耐。”蔡润身说:“能写材料就是大能耐嘛。我有你这样的笔头子,还厚着脸皮去外面讨钱,惹人嫌干啥?不群跟你说句实话,在研究室甚至在政府大院里,我最佩服的人还是你。你有才华,有能力,为人实在,凡事不卑不亢,完全凭能力吃饭,是难得的正人君子。也许在有些人的辞典里,正人君子都快成为贬义词和嘲讽的对象了,可我始终认为,你这样的正人君子是最站得住脚,也最令人景仰的。”
这就是蔡润身,给你送来看得见摸得着的钞票还不够,还要递上动听的美言丽辞,挠挠你的痒处。奇怪的是,即使是乔不群这样比较自知的明白人,听来也如沐春风,心旌摇荡。且绝对相信对方是发自内心的,不会怀疑人家的真诚。在女人面前,这家伙大概也是这么巧舌如簧,不然谁会上他的手?估计只有李雨潺革命警惕性高,才不肯领他的情。
蔡润身走后,乔不群盯着手上的钱,半天没回过神来。这算不算蔡润身给的贿赂呢?两人都是处长,他凭啥给你行贿?接受贿赂也得有理由,可不是谁都有这个资格的。不是贿赂,便是施舍了,可自己还没到他来施舍的地步。那是不是蔡润身办刊有了利润,跟你分红?你并没入股,红又从何而来?
看来还是蔡润身给的说法有道理,只能算是润笔费。只是一篇万字不到的汇报材料,也值三千元,好像还没谁颁布过这么高的稿费标准,何况还是个内部刊物。转而又想,文章出自你手,甫迪声署了名,你拿些润笔费不应该吗?既是润笔费,也就没必要多心,笑纳便是。乔不群心安理得起来。钱这个东西也太有魔力,到了谁的掌心,都是不怎么好松手的。你看它图案简单,却比世上任何图画都美丽。不会发声,可再经典的歌声也没它动听。世人说它有铜臭,而谁闻着都芬芳馥郁,沁人心脾,胜过天下任何奇花异卉。
快下班时,乔不群将钱塞进包里,往腋下一夹,出了综合处。拿回去交给史宇寒,她肯定会高兴一阵子。可走出大楼后,又改变主意,几步迈出传达室,存入就近的储蓄所,再回综合处,将存折夹入一本旧书,塞进书架下面的柜子里。男人也得留点私房钱,偶有花钱的地方,老找夫人伸手,也不是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