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一种东西往往莫名其妙,比如我打小就爱看电影,在部队大院的时候,晚上有场什么电影,从早晨就开始和人议论。到了晚上早早搬了马扎去操场,露天屏幕,正反都能看。一部电影看上十几遍也不带烦的。
物质生活上台阶的标志之一就是能看到电影,而且最好是别人看不到的。我上大学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弄到两张看“过路片”的票。所谓过路片,就是内部交流影片,不上映,不公开卖票,不是有道儿的圈内人看不上,甚至都不知道。于是我叫上宿舍一哥们儿,俩人大中午从人民大学骑车直扑八一电影厂。
记得那回看的是《飞越疯人院》。可是,我前一天熬了夜,太累了,看着看着就失去了知觉,倒是那哥们看得兴起,回来的路上冲着满脸郁闷的我喋喋不休。不过这遗憾很快得到了补偿,因为我很快就看到了这个电影的录像。
录像是在学校的电影课上看的。其实我们班没有电影课,但隔壁那个广电专业班有,请的是电影学院的老师讲课。我就去蹭听。
这课讲得挺有意思,一边放电影录像,一边讲其中门道。往往是放着放着,老师突然按了暂停,回过头来讲这一段的思路、典故、概念乃至大小花絮桥段。比如讲到蒙太奇的时候,就讲当年导演爱森斯坦要拍战舰开炮的场面,便向斯大林申请炮弹。可是苏联红军炮弹也不富裕啊。斯大林思前想后,最终决定支持电影事业,同意战舰上所有舰炮同时开一炮,以导演小旗为令。
拍摄那天,爱森斯坦叫了好多记者。他得意洋洋拿着旗子对记者们说:“只要我一挥旗子,所有的炮都响。”说的时候没搂住,就把旗子挥了一下。那头水兵们看到了,轰隆隆炮声齐响。记者们过了瘾,爱森斯坦傻了眼,因为摄影机还没打开呢。他只好又厚着脸去找斯大林,这回老斯犯了抠儿,好说歹说才批了一发炮弹。好在小爱(当时也就二十五六岁吧)能对付,他把镜头对着炮筒,炮一响,下一个场面就是火光冲天浓烟四起,这样看上去也是多炮齐射的效果。老师放着这两个镜头说:“这就是蒙太奇。”
合着蒙太奇是这么来的。我记得那个片子叫《战舰波将金》,多年后还买了碟回来看,看到那儿就想乐,比那著名的奥得萨阶梯印象还深。
还有一回是讲《巴顿将军》,讲到美德双方坦克战,那叫一个激烈。打着打着,老师突然按了暂停,问:“谁看出哪个镜头,让电影的节奏改变了?”问了N个人,没人能答对。其实我知道,但我是蹭课的么,不能高调,就没吭声。老师叹口气,就把带子倒回去,说:“你们看,这个坦克一下坡,音乐起来了,节奏明显就变慢了,意味着这场战斗结束了。”
老师的答案和我想的一样,我心里那叫一个得意。《巴顿将军》成了我最爱看的电影,后来看了N+1遍。
电影里的种种机关设计,我基本是在那个电影课上学到的。毕业后有同学到了电影协会工作,我看“过路片”的机会大大增加,往往是一下班就一溜小跑奔和平街北口影协礼堂看电影去了。有一阵我还酷爱去电影院,但当时电影院经常放完电影就往外轰人不让上厕所,而且放映员经常“偷手”(他们为了节省时间,一盘胶片没放完呢,就拿手一遮,换下一盘胶片),让人大败胃口。后来我就改在家“看电影”了。
这么多年,我总计看坏了一台录像机、三台VCD机和三台DVD机。那录像机最搞笑,居然无法开机退带。我弟弟想了个办法,就是在机器上拴了根绳。看完电影该退带子了,就像拉地雷一样一拉绳子,哗啦——带子出来了。
最近一段时间,北京的电影院升级换代,实行了院线制,厕所可以随便上了,而且有家巨牛的影院开到了家门口,所以我又恢复了去电影院的习惯。最为人道的是,家门口这家,竟然设置了一个吸烟室。比如我看完一场意犹未尽,还想看一场,就可以在两场中间去抽根烟。那真是个好地方啊。
在我眼里,电影没有好坏之分,只有“值得去电影院看的”和“不值得去电影院看的”两类,毕竟一张票挺贵的嘛。长期磨炼,已经练就了我通过导演姓名、片花、故事简介和媒介上天花乱坠的吹捧,透过现象看本质,判断一部电影属于哪一类的本事,猜得八九不离十。
前几天我出去办事,中午居然有两个小时的空当。无聊之中晃进了电影院——时间合适的只有一场,我就去买票。售票员迟疑了一下,打开显示屏,我一看,竟然所有座位都是空的。
我问:“还放么?”她回答:“放!”
就这样,我一个人坐在放映厅的最后一排,看了这辈子唯一一场专场电影。老实说那电影不咋地,但我心里仍然充满了乱七八糟的激动情绪。
上周遇到了一个朋友,现在竟然在电影博物馆上班。他想让我帮着找人写点影评,还想让我去他们的网上论坛煽乎煽乎。他居然大方地说,可以给我一张VIP卡。“只是,我们那儿交通还不方便……附近还有工地,据说老往下掉东西……”
我眉开眼笑地回答:“我一点都不嫌远,而且,我一点都不怕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