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饭篮里的秘密(2)

这时七妹领着润芝和润莲到煮杂粮饭的锅边,给两个儿子每人盛了一碗杂粮饭,夹了点蔬菜在他们碗里,并叫他们到另一个屋子吃。

毛恩普躬着腰来到两个孙子身旁,把盐蛋小心翼翼地剥了壳,用筷子凿开做两瓣,一一给润芝和润莲每人碗里夹一瓣。润芝和润莲摇着脑袋象拨浪鼓,都推开了阿公夹来的半边盐蛋。

润芝说:“阿公,我不吃。”

“阿公拿给你吃的,何解不吃?你只管放肆吃。”阿公笑眯眯说。

顺生在隔壁房里听着润芝的话,半开玩笑地说:“好崽,真懂事,细伢子有吃在后。”

七妹端着装杂粮饭的饭碗,领着三个借米的妇女去了米仓房,润芝和润莲放下饭碗尾随其后。

“娘卖乖,做事也不看场合,到吃饭时节来借米,哼!”顺生恶声恶气朝他们离去的背影骂。

七妹满满地给她们每人一个打满补丁的布兜里倒了四升米。她们呆滞的脸上立马有了点活色,眼里闪着异常感激的泪花。

“唉,真造孽啊!”七妹也在旁陪着流眼泪,叹着气,轻声叮嘱她们说,“另外我给的三升米,你们千万莫跟三伢子他爹讲哒,我也不记你们的帐哒。”

七妹朝润芝努了努嘴,润芝会意地开了侧门,机警地朝四周望了一望,看爹是不是躲在暗处防着他们仨娘崽,见四周无人,便蹑手蹑脚领着她们从侧门小道往晒谷坪方向走了。

润芝回到米仓房来,七妹对润芝柔声细气地说道:“三伢子,为人在世,就要多替人家做好事,不做恶事;做恶事的人,菩萨容不得的,把恶事记在帐簿上,要算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冒到。你们两个记住了吗?”

润芝兄弟俩懂事地点了点头。

润芝不解地问,“娘,菩萨管得天下咯么多人的事啵?”

“蠢宝。天老爷生着一双老大的眼睛,盯着世上所有的人呢。”母亲和善地笑了,回到了茶堂房。

顺生边扒饭边追问刚落座的七妹,“嘿!借米不看时辰,搞得我吃饭都吃不成。石三伢子她娘,你借给她们好多米啦?”

“我看着量的,还有多的吗?每人刚好一升。”润芝生怕娘露出马脚,赶紧在旁为娘开脱。

润莲撒娇地一字一顿说,“爹,哥哥看见哒,我也看见哒,恰好每人借一升。”

“要得,要得,家里千万莫出败家子就好!”饭吃完了,顺生一边收拾桌上刚用过的碗筷,一边招呼着润芝,“石三伢子,你吃完了饭,就赶快把他们借米的账记到簿子上去。”

顺生留着的那只盐蛋,仍旧完好无损躺在一只饭碗里,他把这个盐蛋连同那只饭碗轻轻地放回碗柜里,留着下次待客用。每个月的初一、十五两天,长工和短工及父亲毛恩普均安排有盐蛋吃,但顺生名份下的盐蛋是不轻易吃的,仅仅作作摆相而已。

“爹,好啰。我去拿簿子来,一定好好把刚才借去的米记哒!”润芝一边伶牙俐齿应答着,一边便按着爹的吩咐去做。

爹欢喜不过了,笑眯眯对润芝说:“细伢子还是要读书,三伢子刚进了学堂门,就懂事多哒。”

“爹,”润芝撒着娇说,“从明天开始,我中午就不回来吃饭哒,我早晨带饭去吃。”

七妹不解地问:“到学堂咯几脚路,你带么子饭?”

润芝不满地撅着嘴,“娘,中午带饭当然好些,一放下碗就读书写字,一点也耽误不了工夫。”

“读书要咯样用功就好哒。三伢子他娘,盛碗饭给他带去。”顺生满意地笑着说,“三伢子,你发狠读书噢,长大哒,好接我的脚,跟我做生意!”

“娘,爹都愿意我带饭哒,”润芝高兴得直跳,“爹,做生意好吃苦费累的,我长大后愿不愿意做生意,现在还搞不清白,到时再讲吧。”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不吃苦,赚得钱到手?你不发狠读书,以后有么子出息?”顺生那双生意人狡黠的眼眨巴了两下,“记着,别和人家比阔气,不要带么子好菜,只带些坛子里的酸菜就是。”

第二天早晨,润芝提着娘准备好的竹篮向南岸私塾飞快地走去。路边树上的鸟雀戏闹着,叽叽喳喳叫。润芝高兴地学着鸟语,心想牛伢子往后就不会饿肚子了。中午时分,润芝把牛伢子叫来,同坐在一条凳子上,把饭端上桌,一人一口轮流地扒着吃。

田少爷也端着丫环送来的饭,在课堂里东游西荡,油腻腻的嘴里衔着口大饭,把饭团和大块肉向空中抛。

润芝鄙夷地瞟了田少爷一眼,“作践粮食,雷公老子会打人的。”扒开碗底露出了几块油渍渍香喷喷的干鱼,他会心地笑了,“娘对我真好。”两人为干鱼互相推让着,润芝执拗地夹着鱼往牛伢子嘴边送。

“石三哥,你吃。”牛伢子闭紧嘴。

“唷,牛伢子,你脱了几颗牙齿?”

牛伢子不知是计,“三个呢。”他张开了嘴给润芝看,润芝把一块干鱼塞进了他的嘴里,“呵呵”地笑了。

“多吃点。你回家连蕨根粑粑都吃不上,我嘛,晚上可以补。”润芝真诚地说。

“莫啰,莫啰。”牛伢子拍拍自己的肚子,“我吃饱哒。”

“不信,你得让我摸一摸。”

“不行。你的饭给我吃哒,待会,你少了,是要饿肚子的。”牛伢子抱住自己的肚子,不让摸。

润芝使劲地把手伸到牛伢子肚皮上,“嘻嘻,肚子还是瘪的。”

两人打闹着,不住地格格发笑。

晚上,顺生一家人在吃饭。七妹盛了碗饭,特意给毛恩普做了点好菜,恭恭敬敬地端到他面前。

顺生见桐油灯火苗稍大点,一边动手把灯挑得豆子般小,一边说:“盘家过日子,就要处处省俭,粒米聚成箩。”

润莲叫嚷着:“爹,墨黑的,我看不见吃饭。”

“蠢崽子,你怕饭塞到鼻头眼里去?好样不学,就学当败家子。”顺生恶里恶气说。

润芝坐在一个黑角落里闷不作声,只顾狼吞虎咽,一碗接一碗。

顺生不满意地乜了他几眼,瓮声瓮气说,“石三伢子,你今日何解吃得咯多?冒得病吧?”

润芝心一慌,好久没吱声,后微微一笑,“爹,我多吃点饭何解就会得病啰?多吃点,快点长大长高,也好早点帮爹象长命叔一样做事噢。”

一句话把爹给噎住了。长命叔“嘿嘿”地在旁笑。

“顺生,细伢子能多吃饭就是件大好事。”毛恩普说。

“哎呀,粒饭也不想让孩子吃饱,你也太、太……”七妹一连几个“太”唠叨着,到灶台边给润芝添了两勺饭。

一连几天,润芝晚上吃饭饭量大增。

七妹一直心里很纳闷。

晚上在润芝的书房兼卧室里,七妹来到儿子身旁,问道:“三伢子,你是不是真的有病?”

“娘,我好好的,何解有病啰。”润芝格格笑了起来。

“三伢子,你可要跟娘讲真话,娘也好帮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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