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别了,棠佳阁(3)

“洋学堂哪里还兴咯号名堂。我们高等优级师范学堂的读书人不拜孔夫子,先生也从来不乱打人乱骂人,先生和学生都斯斯文文,彬彬有礼。”

“哦──”石三伢子惊奇地叫起来,“咯号学堂真要得,比八舅的学堂好多哒。”

“那当然,咯还用讲?”九哥不无得意地说。

“长沙城里真是最好哒,我也要去,跟九哥一起到长沙城里读书,爹,你答应送我去吗?”石三伢子望着爹说。

顺生黑着一张包公脸不做声。

“莫性急,你先在家里发好蒙,好生把家里的书读好,再到长沙城里来考咯号洋学堂。假若你家里的书冒读好,考不上,心里想读也还是空的噢……我拿给你几个银毫子,你好去买笔墨纸砚。”九哥说着从兜里摸出几个银钱来。

石三伢子高兴地接了,“谢谢九哥。”

“三伢子,九哥对你咯样好,你要传神记住九哥的话,千万莫把九哥的话从左边耳朵里听进去,右边的耳朵里弄出来。”顺生感激地说。

“季范,运昌,你们三表兄弟最合得来,你们两个以后要多多开导他读书为好。”七妹满含期盼地说。

“好的,细姨,润芝进了学堂,认得字哒,我会常向他写信的。”九哥应承着说。

九哥和十六哥送了他们四人好远好远……他们来到龙潭坨山脚下一块大石头前,停了下来,这石头象一尊观音菩萨屹立着,高两丈八,宽一丈多,顶上有一座小小的“雨龙庙”,内塑雨龙菩萨,石头下一股清泉四季常流。这地方石三伢子不知来过多少次,是娘和外婆带着他来烧香跪拜的。

“三伢子,咯就是你干娘,好好拜拜。”七妹一把拉过儿子在石头下一起跪下来,石三伢子顺从地跟着娘懵懵懂懂磕头做揖。

“娘,咯是块大石头,何解是我干娘唷?我有你做娘,还有七舅母做干娘,还要咯石头干娘做么子嘛?” 石三伢子慢吞吞地一字一句一本正经问。

“蠢宝吔,咯块石头好有灵气的唷!咯一带地方好久好久以前出了一个妖怪,到处兴风作浪,每晚要捉一个细伢子到山洞里吃,害苦了黎民百姓,后来来了一个神仙为民除害,用咯块大石头把咯妖怪压在下面呢。咯石头做你的干娘实在是最好不过哒,能保佑你一生一世逢凶化吉,平平安安的。”

“娘,是当真的吗?”石三伢子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问。

“是当真的呢,你刚生下来病病恹恹的,全靠了外婆抱你到咯里,拜它为干娘,它才保佑你,你才根基稳固呢。”

“娘,妖怪还在里头吗?”

“那当然还在。神仙用锁链子把他捆住了,又用咯块石头压住他,使他一万年都动弹不得呢。”

“娘,我长大后,也要当神仙,专门捉害人的妖怪。”

“哥,我也要象你一样,也要当神仙捉妖怪。”在旁的润莲附和着哥哥说。

石三伢子格格笑了,润莲和娘也跟着笑了。

对求神拜佛素来看不顺眼的顺生,远远地蹲在路边不理也不睬,只顾吸着旱烟,这时也跟着他们嘿嘿笑起来,赞赏地说:“好,我们家里有两个儿子要当神仙,捉妖怪。”

七妹笑过一阵之后,一股酸楚不知不觉涌上心来,她长跪不起,陷入了深深的沉思,眼里噙满了泪水,“唉……”叹了声气,要不是她祖母活到八十八岁无病而终,娘家人看中了十几里山路外的韶山冲龙眼塘那块“风水宝地”,花大价钱买下葬了祖母,每年清明节去扫墓想在当地结门亲戚做个歇脚的地方,她会嫁到韶山冲这个山旮旯来吗?七妹在文家当姑娘时,虽不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小姐,但也生活安逸,衣食无忧,只做点轻微活,从来没有下地劳作,可一嫁到毛家,里里外外什么活都要做,天天要伺候老祖父和公婆,还要照顾两个年幼的妹妹。老祖父毛祖人一死,婆婆也病故,家里更是冷冷清清的。当姑娘时和兄弟姐妹是几多热热闹闹,她好多次跑回娘家诉苦流泪,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得认命啊!七妹常自己安慰自己。最不幸的是她先后生下两个男孩也没有养活,她更是怨恨自己罪孽深重,到她二十六岁、顺生二十三岁时才生下了三伢子,她就从那时起铁了心吃斋念佛,求菩萨保佑三伢子一生平安,保佑毛家再添后代。

多亏了外婆呢,在石三伢子的曾太公毛祖人驾鹤归西五十多天后,七妹生下了石三伢子,外婆那高兴劲啊!带了好多鸡呀蛋啦、衣服鞋帽来打三周。顺生也认为生了个带‘把’的,喜饱了,乐癫了,被人涂了个包公一样的大黑脸,大摆筵席宴请亲朋,还请来了个饱学的先生给儿子取了个响亮的名字:名“泽东”,字“润芝”。刚满月,外婆就催七妹抱回娘家带,娘家妯娌多,可以帮她带孩子;再加上毛家人气不旺,文家却是四世同堂,人丁旺盛福气大,外婆希望一生下来就病病恹恹的润芝能够托他们的福,借他们的光,平平安安养大。一天,外婆请来了个算命先生,他给润芝掐指一算,一顿胡诌,外婆和七妹听得脸色都发白了,自此以后,外婆更加把这个根基不稳的外甥孙看成她的心肝宝贝,依了算命先生的说法,她和七妹一起抱了润芝来到龙潭坨,拜了这块石头为石干娘;外婆还叫润芝另认七舅父七舅母为干爹干妈,按文家子侄的排行为二十三子,润莲排为二十四子。

七妹低头跪拜了好久,心里一直在默念着:“石观音啊,你可要好生保佑我崽伢子一生一世不得病痛,平平安安的啊!我们毛家永世不忘你的大恩大德的……”她慢慢站起身来,身边不见了石三伢子,赶紧大声地喊叫着:“三伢子,三伢子!往哪里去哒?”

不见石三伢子半个人影半点回音,七妹嗓音里带着哭声。

顺生一时懵了神,他也没注意儿子呀。

“爹,哥又跑回外婆家去哒。”润莲急声急气对爹说。

“蠢宝,你刚才何解不告诉爹?”顺生埋怨润莲说。

“哥要跑时,朝我扬着手,叫我莫做声。”润莲和盘托出了哥走时的情形。

“三伢子他爹,茄子不开虚花,细伢子不讲假话,你快去追。”七妹慌慌张张说。

顺生打起飞脚往回走。

一点没错。在不远处的山道上,看到了往外婆家方向走的正是自己的儿子。“三伢子,我的崽!”顺生从后面一把逮着石三伢子的肩膀。

石三伢子哭起来了,“爹,我要到外婆家去。外婆比你对我好些。我怕学堂里的先生打我,关我。”

“你细伢子咯样调皮,先生打打你的手板心,关一关你也好!三伢子,我的崽吔,不管你外婆好,还是我好,你要读书才行唷,你要成了个睁眼瞎子,会害你一世的。”顺生左哄右劝把石三伢子牵回了往韶山冲的路。

他们翻过云盘山,走到了上屋场。家里的大黄狗从老远的地方摇头摆尾欢跳过来,在润芝和润莲的裤脚边不停地“汪汪汪”叫着撒着娇,润芝笑嘻嘻一把抱住狗的头。

刚一进屋,毛恩普高兴得眉开眼笑,抱住两个孙子不停地亲,眼里闪着异常怜爱的光。七妹便把娘给的西洋参和天麻递给了他,他满心欢喜接过来,“亲家母意思真是太好哒,何解顶当得起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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