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回忆里等你(2)

直到有一天,他拿着一把九二式五十八毫米口径的战斗手枪仿真模型在房间玩的时候,吸引了舒雅望的注意。

这款手枪,在中国只有团级以上的军官才能配备。

舒雅望记得老爸也有一把一模一样的。小时候,她曾经从家里的保险柜中偷偷地拿出去玩过。别看一把小小的手枪,却非常重,玩了没一会儿就被巡逻的军官叔叔发现,把她连人带枪交给了老爸,然后不用说,她被老爸狠狠地罚了一顿,后来就再也没在家里见过那把枪。

只见夏木熟练地将手枪拆开,拆开后,他拿着棉质手帕,每个部件都细心地擦拭着。

她凑过去看着地上的零件,套筒,枪管,枪口帽,复进簧及导杆,连接座,击发机构及底把,弹匣,挂机柄,八个部件一个不少,每一个都标准得和家里军事杂志上的分解图一样。

舒雅望忍不住惊叹道:“哇!现在的模型玩具做得可真精致,简直和真的一样。”

他没理她,将擦好的部件又一一组装起来,动作麻利熟练得和电视上玩魔方的高手一样。

她看着他手上的枪,纯黑的颜色,有种沉甸甸的感觉,枪口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乌青的光芒,敢情这模型是铁做的:“哇,给姐姐看看。”

她忍不住抢过模型枪,哇,好重!连手感都和真正的枪一样。

一直安静的夏木忽然跳起来,扑上来就抢。

舒雅望举高手,哈哈,这个小鬼终于有些反应了,她躲开他的争抢,笑道:“给姐姐玩一下。”

夏木瞪大眼睛,用力地争抢着,眼神凶恶得可怕,就像一只被惹恼的小兽。

舒雅望转着圈子躲开他的手,举着枪,继续逗弄道:“叫声姐姐我就还你。”

夏木瞪着舒雅望,退开一步,忽然扑上来。他的个子只到她的胸口,他扑得很用力,她被撞得向后退了一大步。他拉下她的手,用力地扳着她的手指。舒雅望就是不给他,紧紧地握着枪,他的力气没有她大,抢了半天也没抢下来,忽然他猛地张大嘴,狠狠地咬在她的右手腕上。

“啊——好疼!”舒雅望疼得眼泪都出来了,手一松,枪掉在地上,可是他却没有松口,一直咬着,她使劲地推着他,可他就像是一只小狼狗,咬住了就不松口,舒雅望疼得哭叫了起来。

她的哭声引来了家里的帮佣梅阿姨,梅阿姨推开房门,先是一愣,然后急忙地跑上来:“哎哟,这是在干什么?夏木快松口。”

可夏木根本不听她的,越咬越用力,她疼得大哭。梅阿姨帮她将夏木的下颚捏开,舒雅望立刻将手缩了回来,手腕上两排血牙印,鲜红的血液汩汩地往外流,她抬起手就想揍他,却被梅阿姨拦住:“打不得。”

她抽抽搭搭地瞪着夏木。他弯下腰,捡起地上的枪,抬起脸,五官精致得出奇,红艳的嘴角还带着她的血液。他乌着眼睛,终于开口说话:“不要碰我的东西。”

梅阿姨走上前来,用手帕捂住舒雅望的伤口,着急地道:“雅望,快跟阿姨去医院。”

她捂着手帕,被梅阿姨拉到军区医院打了一针。医生说没什么事,就是伤口太深了,也许会留下疤痕。她看着手上白色的绷带,心里愤愤地想:可恶,我居然被一个十岁的小P孩欺负了!

回到家,舒雅望将手上的伤口给妈妈看,妈妈心疼地在她的伤口上摸了半天,瞪着老爸道:“我说别让雅望去夏家吧,你还不信,你看雅望被咬成什么样了,那孩子脑子不好你不知道啊?”

“胡说?夏木怎么脑子不好了?他聪明着呢。”

妈妈不屑地道:“聪明什么?聪明会动嘴咬人?简直就是一只小狗。”

舒雅望点头附和:“还是小狼狗!”

“什么狗!什么狼狗!”老爸生气地拍了一下桌子,瞪着她,“你夏叔叔当年为我挨了一颗子弹都没叫疼,你被他儿子咬了一口怎么了?”

她郁闷地摸着伤口,满肚子委屈,废话,咬的不是你,你当然不疼。

妈妈不乐意地拍了老爸一掌:“你怎么说话的啊,你没看雅望疼得小脸都白了?”

“唉。”老爸叹了一口气,望着她道,“雅望,夏木是个可怜孩子,你让让他。”

老爸又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起夏木的身世。

“其实,夏木原来也是一个可爱的小男孩。也爱笑,爱闹,特别聪明,特别招人喜欢。他六岁的时候就熟知世界各国的武器装备,老夏总是说,看,他的夏木,他的儿子,他最大的骄傲!

“老夏是云南海口镇的边防武警军官,半年前在一次缉毒任务中牺牲了。他去世后,夏木的妈妈就将自己和夏木关在家里,锁上门不让任何人进去。大家都以为,她只是太过伤心。四天后,夏司令派人强行冲开房门,才发现,主卧室里,那个漂亮的女子,抱着她和老夏的结婚照,自尽了。

“而小夏木,就蹲在墙角,离母亲不远的地方,默默地睁着又红又肿的眼睛。

“大家都猜,夏木的妈妈,当时是想带着夏木一起死的,可最后,终究舍不得,谁也不知道,夏木是怎么和一具尸体生活了三天。

“只是,那之后,原来那个爱笑的夏木就没了,大家都说,夏木的灵魂早就随着父母离开了,留下的,只是一具漂亮的躯壳。”

老爸说完,望着她道:“雅望,爸爸欠你夏叔叔一条命啊,就算他不在了,我也希望,他的儿子,能变成他的骄傲,你懂吗?”

那天晚上,舒雅望听完夏木的事,就一直在想,要是让她遭遇到和夏木一样的事……不,她连想都不敢想。

可这样的事却在夏木身上发生了,那么漂亮的孩子,在满是鲜血和尸臭味的房间里……

她一直想着这个画面,又一直逼着自己不要去想,可却又忍不住地去想,就这么辗转反侧,一个晚上都没睡着。

第二天,舒雅望迟到了,她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去了夏木家。然后她发现,他的黑眼圈也更深了。夏木一直有黑眼圈,以前舒雅望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小的孩子会有这么严重的黑眼圈,现在,她想她有些明白了。

舒雅望去的时候,他坐在房间的地板上组装着一款歼—12战斗机模型。听见她开门的声音,他的手指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摆弄他的模型。舒雅望走到他旁边坐下,她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引起他的反应。面对夏木,舒雅望总有些无力。

就这样,她静静地看着他组装模型,他的手很漂亮却很苍白,很灵活却很消瘦。

舒雅望凑近他,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问:“夏木,我听说,你和一具尸体待了三天?”

夏木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漂亮得像是黑耀石的眼珠,缓缓转动了一下。

终于有反应了。

舒雅望继续问道:“听说,那具尸体是你母亲?”

夏木的手紧紧地握住,手臂因为太过用力而开始微微颤抖。

“你能告诉我,那三天,你是怎么过的吗?”

夏木的眼睛瞪大,忽然向舒雅望扑了过来,她被他扑倒在地。舒雅望用手抵着他的下巴:“你又想咬我了?”舒雅望猛地翻过身,将他压在身下,直直地望着他喷火的眼睛道,“夏木,你每天晚上都梦到你母亲死时的场景对不对?每天每天,像是重复在地狱里一样,没有一天能睡得着?”

夏木在她身下挣扎着,使劲地挣扎着。

舒雅望摁住他,不让他逃避:“夏木,其实你很怕吧?每天晚上都很怕吧,对不对?”

夏木忽然不再挣扎,他漂亮的眼睛里开始慢慢地蓄满泪水,然后像是决堤了一般,猛烈地冲出眼眶。他哭了,却咬着嘴唇,闷闷地哭着,可眼神依然很倔犟,像不愿意承认他在哭一样。

舒雅望放开压制他的手,撑起身子,轻声道:“笨蛋,早就该哭出来了。”老爸说,夏木被救出来以后,就变成现在这样了,从没见他哭过。也许,她做错了。可舒雅望总觉得,让他哭出来会好一些,将他看似已经愈合其实早已腐烂的伤口狠狠地扒开,让它再次鲜血淋漓,会痛,才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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