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水相逢,也该留个纪念(4)

“啪!”是那人坐倒在地,而他还拉着知兰的手不放,于是连带着把她也拉的坐倒。

这时才觉得身体好象散了架,她想打从出娘胎这样连奔带逃跑过的路加在一起也没今夜这次多。这么一想就忍不住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都是你害我!”气息还有点乱,吼不出什么气势,她索性一个狠狠的胳膊肘过去,正撞在那人的手臂上。

“嘶……”轻微的一声,还是被她听见了。

同时发现的还有空气里弥漫的血腥味。

“受伤了?”她想起刚才那记枪声,心里有些莫名意味,若说感激不情愿,若说幸灾乐祸——呃,她却不是这种人。

“要包扎么?”小心翼翼伸出手,往方才撞到的地方摸过去。

男人却格下她的手,“擦伤而已不碍事,你顾好自己就是……”顿了片刻他又说:“绳索上见血,你手心有伤?”

“还不是拜你所赐。”她好心被当作多事,顿时口气不好,“真是灾星临门。”

“小丫头说话这样刻薄,当心嫁不出去。”男子的语气中带着戏谑。

她听了不高兴,随即站起身。

“想走?”男子问道。

“当然。”

“我不拦你,只是现在出去你再遇上那些人,我不会救你第二次。”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是他笃定和冷淡的口气让她恨的有些牙痒痒,偏又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奉天府的路她丝毫不熟,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这样莽撞出去被逮回的可能性极大,到时候等着她的是什么就很难想了……

负气的轻声一哼,她还是摸回原地坐下,想想还是心有不甘,又伸手摸上他的伤臂。

“做什么?”

不理会质问,径直摸到被血浸湿的擦伤处,抽出手绢来裹上,“血流过多一样要死人。”

说的真是好听,若是下手能轻一些更好,叶怀言摸着方才她狠狠按下去的伤口处,在黑暗中露出了一丝苦笑。

这丫头么,口毒,人犟,胆大,还小肚鸡肠爱记仇。

如此这般,他给这今日初次相逢便带来血光之灾的少女下了个不怎么好的定论。夏时夜短,叶怀言自半梦半醒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正是天光微亮的时候。

只觉得左肩上有些沉,侧过头去见是少女竟靠着他睡着了,于是笑着想真是不知险恶,竟然靠着陌生人就睡了,亏她昨夜还说他是灾星。

再看自己伤势,血似乎已经止住,只是袖子染红了一大片,还有那条用来扎住伤口的帕子,上好的苏州雪绢被血浸透了又干掉,成了暗红的颜色。

救人救成这样,意料之外。

“喂,”轻轻推了推少女,见她惊醒,睡眼惺忪的揉了揉眼,声音还有些迷糊意味,“怎么了?”

“替我办件事。”他的口气理所当然,然后看着少女似乎一点点回忆起昨夜历险,正睁圆了眼看向自己,不由得觉得有趣。

“替你办事?”知兰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事?”

“替我偷件衣服。”他笑着说,指了指有大片血渍的左臂。

说的也是,大清早的一身血迹上街,万一吓到人便不好了,知兰觉得这个请求合情合理。

只是十分钟后当她拿着从寻常民宅偷来的衣服鬼鬼祟祟的向巷子这边跑时,才忽然醒悟过来——

如此一来,自己不也成了小贼了?

不也同流合污了?

不也就,和那家伙上了一条贼船了?

就是说,她误上贼船?盗者如狐,比别人狡猾比别人多疑,你才能拿到别人拿不到的东西,逃过别人逃不过的劫难。叶怀言不知自己算不算是盗者里的翘楚,只是论狡猾他不认为自己比别人少。

话说狡兔三窟,光这奉天府就有他几处落脚点。

他带少女来的这一处最为隐秘,屋子在一片杂乱民居中,地形东街西巷错综复杂,除非有人带路否则初来决计找不着北,即便来过一次两次也不可能记得路径。

“这里很安全。”窄小的房屋,一张床,一桌一椅,简单至极,“躲几天等风声过了,你就可以自行离开。”

看少女露出不以为然的样子,他开始觉得自己带人来是多此一举。

“你不想留在这里?看来是我滥好心了……”他推开门,“想走请便。”

知兰眨了眨眼,“我和人有约的。”

原来如此,原来当时她在车站流连不去是在等人。“是不见不散之约?”

少女点头。

“那么对方就会等你。”他想了想之后说道,“还是要躲过这几天才安全,如何?”

少女想了片刻,有些无奈的点头,但仍是微微蹙起眉头有些不快。

他见她应允了留下,便想去找乔恩解决这件事——事情未完,之前听乔恩说了前因后果才知道他这次祸闯的不算小,得罪的是奉天府头面人物,偷的东西虽不是紧要,但人家丢不起这个脸,少不得要抓乔恩回去问罪。

这兔崽子,净会惹麻烦。

走出屋外正要带上房门,他听见屋子里的人问:“为什么来救我?”

闻言他停下脚步回过头去,有些疑惑的看着少女。

“你我其实素不相识,你可以不来的。”少女坐在床沿,两条小腿荡在半空晃着,全然不像昨夜刚经过生死大险的样子。

果然胆子很大,叶怀言一笑,沉吟片刻才开口:“你……不过是被无辜牵扯了……还是应该救你。”

少女听了这话,起先一愣,过了好一会儿才笑起来:“原来是盗亦有道。”

“呵,”他轻笑一声,顺手带上门。

门板合上的瞬间,叶怀言觉得自己似乎听到少女说了一句——

“如此,多谢你。”

再回来的时候,该是互通一下姓名了。

他心下这样想,不自觉的,连迈出的脚步似乎也有了些许轻快。打小时候起知兰就有个毛病——但凡受了什么惊吓,闯过什么祸事,又或者兴奋过了头,只要事情一了结她就会不管不顾的倒头呼呼大睡,也不论身下究竟是高床暖枕还是干柴稻草。

而且睡的就是天雷阵阵也吵不醒,非要睡的饱了,才猛的惊起。

这一次,她睁开眼的时候外面天已经是大亮了,屋子里除了她再没有别人,安安静静的,一切似乎都和她昨夜强撑不过最终睡去时一样。

只除了桌上那盆兰花。

龙泉青瓷的花盆,油腻黑土,细软碧绿的叶子垂着,自中心挑出花茎,顶端看着嫩黄的几朵小花。

知兰下了床蹬上鞋子,靠近了桌子,闻见一阵幽香。

这时候窗子“吱呀”一声被人从外头拉开了,阳光透进来,一阵热浪也跟着袭来,“醒了?你还真是能睡。”

男子上半身靠在窗台上,笑吟吟的看着她。

她仔细打量了他一下,血衣换下了,身上是浅色对襟的短褂,袖口翻上去露出颜色更浅的内里,衣上有水渍,鬓边还有一些……

洋胰子搓打出的泡泡?

她忍俊不禁笑出来。

他却有些莫名其妙,“小丫头,笑什么?”

“你在洗衣服?”她掩着嘴问,另一手指了指自己的鬓边示意他究竟有什么不对。

叶怀言一摸才知道出了丑,脸色立刻尴尬起来,抹掉泡泡,干咳了几声掉头就想走,却听见屋子里的人问:“哪里来的兰花?”

“外面的地摊上买的。”他随口回答,没想到少女轻轻一哼,“吹牛皮也不打个草稿,小心吹破了。”

闻言觉得有趣,于是他回过头笑问,“那你说是哪儿来的?”

“兰花最娇贵,”少女指着桌上看起来羸弱又不起眼的兰草说,“别看它生的像杂草,可香味高雅,值得起十块大洋,光看这盆子就知道,这是好花,金贵东西——哪像你说的能从地摊上买来,大概……”

少女乌溜溜的眼珠一转,“别是从谁家顺手牵羊的罢?”

竟被她猜着了,虽非全中倒也十有八九——他跟着乔恩上事主那里赔礼谢罪,事主说要见识两人手段,重重护卫下他要能取得这盆兰花,这次乔恩的事就此作罢大家握手言和。

后来侥幸过关了,离开时这兰花也就随他带了回来。

也算是“盗”得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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