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都护铁衣寒(1)

“春难留,夏难留,最怕镜中见白头。伊人点点愁。

思不休,恨不休,寂寞深院又一秋。残月照小楼。”

一阵柔和悠美的歌声从酒楼雅间中飘了出来,唱歌的少女约莫十七八岁,身穿洋红缎面暗花衣裙,明眸流波,桃腮欲晕,怀中抱一面琵琶款款弹奏。这女子唤作晚霞,是南燕秦州城里名声最响的红牌阿姑,弹得一手好琵琶。达官贵人才子骚客同聚之时,都以请到晚霞到场弹奏为荣。晚霞身价不凡,与其他青楼女子自是不同,今日有人请她去迎宾楼弹琴,她听说对方不是此地有头脸的人物,本不想来,但鸨母禁不住重金引诱,便好劝歹劝,哄了晚霞上了小轿来酒楼弹唱。

晚霞一来才知自己大错特错,那雅间里赫然坐了两个俊俏公子:一个二十多岁,清媚阴柔,气度超然;另一个看上去十五六岁,颜若朝华,一脸的机灵乖张。晚霞阅人无数,当下即知此二人必然来头不小,连忙打醒十二万分精神应对。她善察言观色,知对方是风雅之人,便捡了婉约悠扬的《长相思》来唱,只见那位大公子闭目陶醉,合着拍子轻轻击掌,那小公子只闷头吃点心喝酒。

雅间里坐着的正是王琅和女扮男装的初彤。武林大会之后,王琅要回大周,初彤也打算到大周境内的火莲山去寻宝藏,于是两人便结伴而行,一路上游山玩水,王琅恨不得与初彤多相处些时日,所以行程极慢,半个月的路程竟走了一个多月。

适才晚霞唱的这曲子诉尽思念幽怨,正勾起初彤心事,她适才还兴高采烈,此刻不免有些郁郁。王琅瞧出初彤心里不痛快,便让晚霞停下来,对初彤笑道:“别光顾喝酒,你想听什么曲儿?”初彤摇摇头道:“咿咿呀呀的,没心思听。”

晚霞久在风月场中打混,自是知情知趣,忙将怀中的琵琶交给身边的小丫鬟,笑道:“不如奴家说几段最近江湖上的趣闻,让这位小爷听了开开心。”

王琅点头道:“甚好,不知有什么趣闻?”

晚霞道:“一个月前,灵州城外的紫竹林里开了一场武林大会,几乎全天下的英雄好汉都到场了,为的是云顶门的圣物双玉匣,传说谁得了那两个匣子,谁就能窥天机,号令天下。”她话音未落,王琅和初彤便同时睁大眼睛向她望来。晚霞知引出对方兴趣,不由暗自高兴,接着道:“那武林大会开罢,双匣不知所踪,但有几个人却大大的出了名。第一位便是那云顶门的前门云映淮,背负欺师灭祖的恶名,被云顶门逐出,事后却能不计前嫌,运筹帷幄料敌先机,设下伏兵平息云顶门内乱,又威风凛凛大败南淮派掌门,人人都道他义薄云天,是条好汉子。”

王琅看了初彤一眼,见她沉默不语,便连忙道:“除了这位云大侠,还有谁名扬江湖?”

晚霞笑道:“这第二位是个女侠,是云顶门现任门主姚初彤,听说才十五六岁年纪。对她的评价可是毁誉参半,有人说她是个泼皮无赖小滑头,可有人却说她妙语连珠,智谋百出,连连挫败云顶门叛徒阴谋,堪称奇女子。”初彤暗道:“可笑可笑,老子那个群芳剑法只练熟了一招‘桃之夭夭’和‘步步生莲华’,竟然也当了什么女侠、奇女子,这名号得来倒也便宜。”

王琅点头连连笑道:“不错,姚女侠确实风采不凡,还有呢?”

晚霞道:“第三位是云顶门叛徒云无痕。他本是云顶门老门主云中雁之子,但暗恨父亲将门主之位传给师弟云映淮,便改叫丁无痕行走江湖,闯出个‘玉鹞子’的名号。后来勾结云顶门两堂堂主叛乱,又谋划武林大会想将整个云顶门一网打尽。江湖传言云映淮欺师灭祖的罪名也是他栽赃陷害,苦于没有证据,只能成了无头公案了。”

初彤道:“丁无痕现在怕是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了。”

晚霞点头笑道:“小爷说得极是,人人都说他是利欲熏心的卑鄙小人,他如今也躲了起来,怕是也没脸在江湖上立足了。”说到此处,晚霞顿了顿,嫣然一笑道:“这第四位人物却特别得很,竟然是一位娇滴滴,连半分武功都不会的大美人,容色倾国,风姿绰约,在武林大会上见过她的英雄们都着迷不已,如今人人都道这女子是名副其实的‘江湖第一美人’。 谁都不知那女子是什么来历,只知道姓江,是云映淮的红颜知己。”晚霞说到一半,王琅既知她所说何人,刚要岔开话题,袖子却被初彤一拉,话便吞进了肚子。

晚霞掩口娇笑,接着道:“都道‘人不风流枉少年’、‘英雄难过美人关’,云映淮倒也是个风流人物,听说他与姚初彤同生共死情投意合,但此刻又突然冒出个江美人,姚女侠负气一走了之……”说到此处晚霞忽然幽幽一叹,心道:“可见天下间男子都负心薄幸,见了美人便忘了旧人……”

初彤听罢不由呆了一呆,苦笑一声,暗道:“罢了罢了,小相公既然和江美人郎情妾意,老子在这里伤心一百次一千次也没什么用。我姚初彤一直舅舅不疼姥姥不爱,这回又变成自己一个人也没什么打紧。我身背株连九族的大罪,待回到大周境内还是跟王公子早些分道扬镳,莫要牵累到他。唉,别人是指望不上了,但我自己不能不心疼自己啊,等到了大周,我就去火莲山挖了宝藏,享尽荣华富贵才是真的。”想到这里不由打醒了精神,哈哈笑了一声道:“晚霞姑娘不但曲儿唱得好,而且还见多识广。”

晚霞笑道:“小爷谬赞,奴家看二位不像本地人,不知要往何处去?”

王琅道:“我们是往大周做生意去的。”

晚霞“啊”了一声道:“二位爷,如今南燕和大周在崇门关已经打了半个多月的仗了,大周太子德明主动请缨亲征南燕,集结重兵,边疆狼烟四起,二位还要到那兵荒马乱的地方,实是危险重重。”

初彤早已得知打仗的消息,她听到“太子亲征”表情不由怪异起来,心中暗道:“太子披挂上阵,谢凌辉身为太子女婿,身边第一红人,自然要随之亲征喽?哼,谢凌辉自小便想建功立业,如今倒是个大好的机会。”

此时白葭掀开帘子恭敬道:“三爷,家中来的急信。”

王琅将信取过,匆匆扫了一眼脸色微变,将晚霞挥退,低声对初彤道:“家父来信,信上说崇门关开战大捷,谢凌辉为游击将军,用兵奇诡,破敌有功,擒敌五千,斩首于崇门关下,敌人望风而逃,胆战心惊。谢凌辉‘杀人魔’名声鹊起,七日后又率兵直捣燕晋十二州,再擒三千余人。圣上龙颜大悦,敕封谢凌辉忠武将军,赐予宫中骑马之权。”

初彤微微一震,道:“乖个隆咚!谢凌辉初入战场就砍了五千人的脑袋!五千颗头,就算砍也要砍一阵子了吧。”说完不禁打个寒战。

王琅动容道:“谢凌辉这一招甚妙。如今天气渐凉,战事愈急,若留下俘虏,则粮草短缺,前方吃紧;若放了俘虏,无疑纵虎归山。谢凌辉将五千俘虏齐押到崇门关前,大刀齐挥,人头落地,一来提高可我军士气,二来可令敌人闻风丧胆。”说罢清艳的脸上神情复杂道:“谢凌辉一役成名,如宝剑出匣,锐不可当。”说完心中暗道:“南燕被大周打得吓破了胆,几乎没有招架之力,谢二这次振我国威,想来谢家的圣眷又能更深一层了,谢二的姐姐兰贵妃在宫中也颇受宠信。假以时日,太子再登基为帝,谢家的声势必将如日中天,王家纵然树大根深,但到时也只怕难敌谢家锋芒,难免势力不保。”想到这里王琅不由有些头疼。

此时初彤拍手将晚霞叫进来,点了一曲《娱宾》,晚霞立即拨弦弹唱。王琅紧紧攥着信,微微拧起了眉头,信上还有一则消息,王家已给王琅在朝中谋了职位,命他速速回京待命。王琅轻轻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恣意逍遥的江湖生活怕是要结束了。小楼淡月,颦黛谁解,冷枕难眠。

入夜,江婉笙坐在镜前,将头上戴的发钗、珠花一一取了下来。待拔下最后一支玉簪,她不由顿了顿,青葱般的手指将那簪子细细抚摸了一遍。那簪子做工极简单,却是云映淮在她生辰时送她的礼物,此刻她睹物思人,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此时莹霜端了一盆热水掀开帘子走进来道:“郡主,刚我听到外面议论,说郡主这次在武林大会上可是大大出了风头,被封为新的‘江湖第一美人’,连大周的太子也听说了郡主的艳名,还仿效曹操大放厥词曰‘吾一愿一扫南燕州城以助父皇成就霸业;二愿得南燕绝色,江湖第一美人江氏置之府中,红颜知己嫣然佳人,妙龄清舞于榻前,素手添香于案侧,吾愿足矣!’啊呸!那好色之徒以为自己是乱世枭雄么?看他这此带兵打仗也定跟三国火烧赤壁一样,铩羽而归!”

江婉笙长叹道:“战事又起,南燕首仗大败,损失万余人,前线告急。这两年南燕内政不稳,又连遭洪涝之灾,大周乘势进攻,如今又生擒我三千将士,怕是要逼着南燕俯首称臣了。”

莹霜将水盆放好,取了巾帕、香膏等物,道:“郡主,这仗已经打起来了,你操心也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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