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够回答。
地上的黒虫蠕动的速度快了起来,它们好像要拼命地逃离这个地方似的。然而,张子朗狠狠地踩上一脚,将它们脆弱的身体蹍成肉酱。地上出现一团白色的液汁以及踩扁的虫体。
时间迈入子夜。夜色覆盖着城池,死寂中空旷的校园,阴冷正在每一条缝隙里滋生。在这片被封闭的空间里,邪恶与凶残并存,并且盛大地繁衍起来。
离天亮还有六个小时。这将是漫长的一段时间。
有些人心里期盼着,经过一夜后,校门口的红线就会消失。这个愿望看起来遥不可及,但是,奇迹和灾难有同样的特点,总是喜欢不期而至。
就当做是一场噩梦吧,睡醒后,生活又将恢复正常。
他们会发现,地球仍在自转,社会仍在堕落,富人的奢侈与穷人的潦倒仍是世上最深刻的风景。
睡吧,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睡梦中隐隐约约有一种声音传进梦境。那种声音十分轻微,却带有莫名的拉力,一点一点,把人从梦中拉出来。林淼淼睁开眼,看见灯光明亮的教室里,大家都挨在一起睡着了。
她望向黑板上方,墙壁上的时钟告诉她她才睡了不到两个小时。
眼皮很沉重,深浓的睡意令脑袋昏昏沉沉的。
当林淼淼打算再次合上眼睛入睡时,那种怪异的声音又出现了,她不由得竖起耳朵。那种声音好像来自很远的地方,丝丝缕缕,空洞而失真。她无法分辨那是什么声音,但她决定走出去,看个究竟。
林淼淼悄悄爬起来,为了不惊醒其他人,她把脚步放得很轻很轻。
走出教室,一条幽暗的走廊横在面前。弥久不散的阴冷立刻包裹了她的身体,她只觉得皮肤泛起了鸡皮疙瘩。这样阴森森的场景令她联想到鬼片里的情节,她心惊肉跳地回了一下头,后面没有鬼……这毕竟不是拍电影啊。
还是回去睡吧。
就在这时,那声音又响起来了。晦涩的音节碰撞着潮湿而阴凉的墙壁,穿过走廊进入她的耳朵。
她听清楚了,那声源仿佛就在楼梯间。
踌躇了片刻后,林淼淼终于朝那个幽暗森然的地方走了过去。她一边走,一边回头,生怕身后突然出现什么怪物。她确信这所学校里有什么,也许是鬼神,也许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怪物,总之,就是那个东西或者那股神秘的力量把他们这些人困在学校里的。
她终于走到楼梯间。
刚一抬头,林淼淼便被出现在上方的黑影吓了一跳,呼吸顿时都断成了两半。
楼梯间是开放式的,月光毫无遮掩地照亮那一小块空间。那个黑影就靠在墙上,月光中浮现出男人冷峻的脸。
男人也注意到下方的动静,转过头来。
“哦,是你呀。”他说话冷冷淡淡的,没多大的起伏。
原来是张子朗。林淼淼认出对方后,也松了一口气。
“这么晚了,张Sir你这里干什么?”
“睡不着,出来抽支烟。”
他嘴里果然还叼着半支烟。虽然学校明令禁止老师在学校里抽烟,但还是有不少男老师偷偷地抽,只要不被抓住就行了。林淼淼第一次见到张子朗抽烟。她走上楼梯,更加清楚地看到张子朗那张忧愁的脸。
她看见他一边抽烟,一边习惯性地用鞋后跟敲击墙壁。她听到的怪声就来源于此。
只见张子朗再度稍稍扭头,带点儿悲伤地说:“Miss林,你觉得我们能走出学校吗?”
“谁说我们一定走不出去了?我相信奇迹。”
“哈,恐怕奇迹还没发生,我们就挂掉了。”
“做人不能这么灰心的啦!”林淼淼走过去,出其不意地夺过他手中的烟。纯粹为了好玩儿,她试着吸了一口,但辛辣的气味呛得她接连咳嗽了好几声,她连忙把香烟拿开,狂吐舌头,“哇!吸烟有害健康,政府说得真没错!”
她把香烟递回去,好奇地问:“你们男人怎么喜欢吸这种玩意儿呀?”
张子朗也不忌讳间接Kiss的问题,直接把沾有她口水的烟嘴放进嘴里。他吸了几口,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她靠着墙,站在他的身边。
很奇怪,有些男人和女人,不是恋人,不是朋友,但还是有种朦胧暧昧的关系。正如地球和火星的距离,足够遥远,却相互产生一种似是而非的吸引力。
林淼淼觉得她跟张子朗之间就有一种莫名的默契。
虽然他们之间说话很少。
见面也只是平静地擦肩而过。
但是,此时此刻,他们似乎彼此需要对方。这种感觉,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它或许只是我们人与人之间复杂的情感中的一员,既非爱情,亦非友情,却是温暖的,宛如冬日里的阳光。
他们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女人望着教学楼外的夜色,男人抽着烟。
夜依旧滑向更深处。
这颗水蓝色的美丽星球在太阳系中继续着孤独的转动。第二天的情况又是如何呢?红线消失了吗?
不,情况更加糟糕!
林淼淼是被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吓醒的,不知是谁在惊叫,但肯定是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了。她利索地爬起来,揉揉眼皮,只见教室里的人都被那刺耳的尖叫声吓醒了。
大家面面相觑,一时间搞不清状况。
“出什么事了?刚才谁在叫?”张子朗警惕地问道。
他抓起身边的一张椅子,准备应付随时出现的突发情况。或许他认为会有什么东西要闯进来,只是走廊上没有任何动静。
“好像是郝雪吧?”楚瑜揣测着刚才的声音,马上东张西望,教室里果然不见那个女生的身影。
郝妈妈这时也发现女儿不在身边,她立刻慌张地冲出教室,嘴里哀号着,似乎认定女儿已经遭遇不幸了。
楚瑜担心朋友的安危,追了出去。在她之后,所有人都跟了出来。
教学楼大厅里站着一个女生,那正是郝雪,她神情惊愕地站在那里,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痛苦地扭曲着,随时又要大叫出来的样子。除了受惊过度之外,她看起来没有大碍。
见到女儿没事,郝妈妈抓狂地跑下楼梯,冲向郝雪,紧紧地把她抱入怀中。
“丫头,你吓坏妈妈了!你吓坏妈妈了!”
郝妈妈拥抱着女儿,那感人至深的母爱催人泪下。
不过,郝雪仍是一副被吓傻了的模样。
她的视线,定格在某个方向。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楚瑜整个人都惊呆了,就好像被一盆冰水兜头淋下来,迅疾的寒冷僵化了她全身的神经。哇啊!好恐怖!明明是想这样大声尖叫出来,但僵硬的舌头只是动了动,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
从二楼跑下去的其他人也看到了。
“啊呀!”
林淼淼吓得叫出来,两脚顿时觉得无力。
该死!怎么会这样!
那是小李的尸体。昨天晚上才惨死的青年,如今只剩下一堆白骨。
显然,这远远超出了尸体腐烂的速度。很好,红线的谜团还没解开,又出现了新的怪事。张子朗简直可以听到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撞碎在胸口上。他忍受着心中的恐惧,鼓起极大的勇气靠近那具尸体。
随着脚步的接近,皮肤和耳鼓的压迫感就越发沉重。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嘴里变得更加干燥了,唾沫都结成黏胶似的,让他的舌头难以活动。呼——
他停下脚步,做一次深深呼吸,然后才继续前进。
他终于走到尸骨旁边。他蹲了下去,察看起尸体的状况。
尸体好像被什么啄过似的,除了面部的骨头还挂着暗红的碎肉,可以说是面目全非了。所有的东西都被噬光了,皮肤、毛发、内脏,地上只剩下一具骇人的森森白骨。这样的惨状直让张子朗胃中翻腾,几乎要呕吐出来。
为免引起其他人的不适,他伸手把地上的窗帘拉过来,重新铺盖在尸骨上。
窗帘昨晚明明已经盖在小李的尸体上了。张子朗望向大厅门口,落地玻璃门敞开着,说明极有可能是昨夜里的风吹开了窗帘,然后什么东西发现了尸体,便把尸体吃得干干净净。
这个念头惊骇着他。
或许,设下红线的那头怪物目的是把他们当做晚餐吃掉!
“妈啊……我们都会死的!”
戴太太崩溃地说道,她掏出手机,慌乱地按下号码。
“我要离开这里!我要找人来救我们!不管多少钱我都出得起!我有钱!我有钱!”
可惜,手机还是没有信号。
“戴太太,你冷静点儿!我们不会有事的!”
林淼淼试图让戴太太冷静下来,她深懂危难时绝对不能自乱阵脚的道理。而且,她察觉到戴太太的惶恐情绪已经感染到其他人了,别的家长也开始焦虑不安起来。这是个极其危险的信号,再这样下去,这群绝望的人就会发疯地、不顾一切地冲出红线。
到时候将是一场血腥的屠杀。被那头无形的怪物。
“大家冷静点儿!我们……”
话语却被突如其来的“啪”一声直接甩飞。
林淼淼捂着辣辣灼痛的脸,无辜又委屈地看着刚甩了她一耳光的戴太太。
自诩品位高尚的戴太太此时的嘴脸却丑陋至极,脖子上青筋暴出,眼睛可怕地扬起来:“都是你害的!是你叫我们来参加家长会的!”她失控地嘶叫着,像一只发怒的野猫,她挥舞的双爪像随时会把人撕裂成碎片似的。
“如果没来参加家长会就没事了!都是你害的!你害的!”
虽然这是毫无道理的指控,林淼淼也只能默默承受着。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她捂着脸,难过地流下了泪水。学生们都觉得这样太过分了,楚瑜不服气地挡在林淼淼前面,怒视着戴太太。
“喂!你讲不讲道理呀!又不是老师想这样子的!关老师什么事?她还不是跟我们一起被困在这里啦!”
“就是。”叶烁也走了过来,“就算你把Miss林宰了,我们也离不开这个地方。更何况又不是她的错,开家长会是学校决定的,你不要冤枉好人!”
“我懒得跟你们吵!”
被训得面红耳赤的戴太太懊恼地瞪了一眼叶烁和楚瑜:“我今天就要出去!你们管不着!”
说完,她跑出教学楼大厅。
其他家长见状,也纷纷跟了出去。
他们应该不会忘记,越过红线的人都会死。
楚瑜来不及劝阻自己的妈妈,只好焦急地向林淼淼求助:“Miss林,这可怎么办呀?大件事啦!”
“别急!别急!我们赶紧追出去看看!”
然而,当林淼淼带着学生们跑出去时,只见家长们正在校道上踌躇不前。
他们好像被什么挡住了,尽管前面只是一条康庄大道。因为家长们站着不动,林淼淼很快追了上去。
“各位家长,听我说……”林淼淼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阻止这些人干傻事。
“完蛋了!我们都要完蛋了!”还没等林淼淼继续说下去,人群前面的戴太太绝望地回过头,她圆睁惊恐的双眼,嘴唇在强烈地颤抖。同时,她面如死灰,那种灰色与头顶的天空同一色调。
此时,阴沉沉的天空,夹带着诡秘的凶险,一点点地挤压下来。早上七八点钟,却没有一丝晨光,太阳赐予的光线被挡在深灰色的大气层之外。整座城市,一草一木,都瘫痪在暗无天日之下。
“戴太太,不要灰心!我们……”
林淼淼仍打算重复那毫无意义的安慰,告诉大家,我们都会得救!这样的话会有人相信吗?就连她也很不情愿地告诉自己,任何安慰性的话都在这时显得苍白无力。
但她还是得欺骗自己,欺骗所有人。人们有时候,习惯于生活在欺骗捏造出来的希望中。
林淼淼还没注意到,事情已经变得更糟糕了。
她感觉手臂被谁拉了一下,她回头看见楚瑜指着地上,脸色惊骇,当她看过去时,她的神情也瞬间变得和楚瑜一样。
就在戴太太的脚下,横着一条红线!
这条红线很长,穿过了所有的障碍物,一直画到围墙边。这显然跟校门口的红线一样。不,有可能它就是校门口的那条红线!它是有生命的,懂得思考,所以走近了一段距离,同时也在伸展身体,力求不放过一丝空白以免让红线之内的人们有机会逃跑!
“要命!”身后传来一声咒骂。原来张子朗也赶了过来,他也看见了地上的红线。“红线在逼近!”他哀叫起来,语气里包含了太多的痛苦和恐惧。
“我们必须抓紧时间想办法!看这样子,红线还会继续逼近!”
他望向校门口那边。这条红线离校门口大约有十多米,一夜之间它逼近了这么长的距离,谁也说不准它下次会前进多少。现在摆在人们面前的不仅仅是坐以待毙的问题,而是得在红线逼近身边之前逃出去。
不能越过红线的!
眼前的这条红线,就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刀,生生地将校园切掉了一部分。它呈一条直线,势不可当,绝对不会因面前的障碍物而绕道转弯,所以说它像一把诡异的刀,在所经之处,石头断成两半,树木被劈开,就连长椅也分开了,而红线就从它们当中直直穿过。
就算一个人挡在道上,恐怕也会被撕开两半。
这就是它的威力。它毫不忌惮地呈现在众人面前,肆意地展示它的恐怖,同时也在暗示,它是不可战胜的!
“我们完蛋了!”
所以,戴太太才会如此绝望。她哪里还敢走过去?刚才说的纯属气话而已。她还不想死,她依恋着人间的荣华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