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灯光暗下来,下人关门出去,整个屋子像一个黑暗的牢,他站在窗口,身上是一袭灰色的长衫,并未系上腰带,窗外的风吹进来将他的衣袍吹起,也吹起他没有束起的发,他脸上有悲怆之色,眉目清淡,就这么仰首看着暗沉无月的天,手里一枚女子配带的珠环,指腹摩挲而过,渐渐握紧,指节泛白。
他又辗转难眠了,头又开始痛,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现在却像旧疾复发,让他痛苦不堪。
为什么忽然之间又这么想她?是因为她的祭日又快到了吗?还是最近有什么事让他想到了她,然后一发不可收?
“卿卿。”他叫一了声,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已不似原来的声音。
“主人。”外面有人敲门。
他一怔,哀伤的眼顿时转为冷利,那枚珠环放入怀中,道了声:“是赵霖吗?”
“是。”
“进来吧。”
门轻轻的推开,赵霖看看屋中漆黑,不敢发出太大声音,也不敢再走进去,只是站在门口又叫了声:“主人。”
然后看到屋里亮起来,他抬起头,看到主人一身素衣站在桌旁,旁边是刚点亮的蜡烛,表情淡漠,就这么看着他,他心里无端的一寒,又速速低下头去:“属下来是与主人说那新任知县的事。”
被唤作主人的男子双手负在身后,应一声:“他怎么样?”
赵霖的头又往下低了低,很恭敬的说道:“属下在那孔不二身边观察了两月,他一天到晚除了玩就是玩,没干过一件正事,红衣社的事他也不管不问,据属下看,他根本对我们构不成危胁,我们可以放下心来,任他自生自灭了。”
男子没有说话,半天才道:“你是觉得让你待在他身边太大材小用了?”
“不,不是。”赵霖忙否认。
“此人,”男人在桌边坐下,“此人这两个月的表现确实如你所说,没有一点用,只是我想不通,既然没有一点用,那皇帝派他来做什么?还有,那处官驿,陆老二没有杀了他,反而莫名的死了,让我百思不得其解,赵霖。”
“是。”
“他要么如你所说真是个草包,要么就是藏的太深,故意混淆我们的视听。”
“主人的意思是…..。”
“他跟我们耗着,我却没时间陪他玩,他想井水不犯河水,我却偏要处处找他茬。”男子淡漠的眼闪过一丝寒光,冷声道。
做山阴县的县令,如果不生事的话,就过得很省事,百姓柴米油盐这种事全都找红衣社去了,根本不用孔不二操心,一句话,有红衣社这个地土皇帝在,要县令做什么?
所以孔不二又开始了他纨跨子弟的生活,喝花酒,上赌馆,京城时还会斗蟋蟀,此间并不流行,便养了个鸟,走街窜巷的听戏,当时昆腔在绍兴已十分盛行,而昆腔多半路乡随俗编了很多颂扬红衣社功德的戏,每每开场,总是引得一帮人来看,孔不二也会挤在里面看热闹。
孔不二初到绍兴时,一帮百姓都对他十分警惕,然而时间一长,看孔不二不过就是个不管事的昏官,那份警惕心里也就放松下来,孔不二又与当地士绅一起喝了几次花酒,听了几回戏,便越发如鱼得水起来。
然而他何尝忘记过皇帝让他来此地的目的呢?对付一个人什么最可怕?就是无懈可击,让你毫无把柄可抓,百姓没有受苦,这山阴县也没有冤案,丰衣足食,一派富饶,而这全拜红衣社所赐,他又该从何着手?如果像那谢怀青一般,贸贸然来个剿灭红衣社,那他还能拎着鸟笼,走街窜巷,过得逍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