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正扬好几次试图站起来,却都是白费力气。他所中的毒,就擦在蓝冲所穿的衣服上,一旦接触,可以使人气血逆行,四肢乏力。靳冰越事前给蓝冲服了解药,所以能保他安然。甚至是他嘴角的那一点血迹,也只是涂抹的鸡血。蓝冲除了吸入过一点迷香,身体各处皆毫发无伤。但诸葛正扬却不知道,他断断续续地哀求着靳冰越:“伤你的人是我,与蓝兄无关,他只是一个铁匠,请你放过他。”
靳冰越眼神一颤,不禁欷歔。你既然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却为何要做出那样卑劣的行径来?这句话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却仿佛是从眼睛里流泻出来。
诸葛正扬看见了,看懂了,他亦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盯着靳冰越那双清澈的眸子。
似是在说,你知道原因的。
是因为痴爱与迷失。
奋不顾身地去做错。
可以在腊月催开菡萏香。可以在盛夏求得潇潇的雨雪。何来章法,何来因果。都只为这人世间的情与爱。
无际无疆。
§ 玉佩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诸葛正扬的坟前。蓝冲抱着酒坛子喝得酩酊大醉,他看见靳冰越款款地走过来,他痴痴笑笑,破口大骂,你,滚。
滚——
靳冰越挑眉道:“在我滚之前,我要你的玉佩给我留做纪念。”
“玉佩?”
蓝冲捏了捏腰间那块通透的白玉,冷笑:“就连我的命你也可以随时拿走,更何况是这破玩意。”说着,一把将玉佩扯下来,对着靳冰越砸过去。玉佩掉进草地里。安然地躺着。靳冰越面无表情,弯腰拾起,突然觉得头顶一阵沁凉。
衣裳全湿了。
满身酒气。
是蓝冲将坛子里的酒全泼在她身上。他指着她哈哈地嘲笑,可是,那笑容却是那么僵硬,带着凄酸,和许多许多的难以言喻。
靳冰越依然沉默着。左手捏着那块玉佩。
右手还托着一个巴掌大的锦盒。
锦盒里,装着一对血淋淋的眼珠子。是诸葛正扬的眼珠子。是靳冰越杀了诸葛正扬以后,当着蓝冲的面挖出来的。
并且,她说,我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之身。
她的表情贪婪又狰狞。
好像她真的是一个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的蛇蝎女子。
此刻,她沿着茫茫的山路走远。背后仿佛还充斥着仇恨的目光。她面无表情,打开锦盒将玉佩放进去。她可以回红袖楼交差了。因为雇主为了能证实将来她带回去的眼珠子到底是不是属于蓝冲,要求她同时也带回蓝冲随身的一块玉佩。那玉佩晶莹通透,触感光滑。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就好像抚摸男子昏迷时候熟睡的面颊。
她感到双眼一阵刺痛。视线再度模糊起来。她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失明,她的眼睛将恢复得完整无缺,就好像她从来没有到过长风镇,没有遇见过她应该或不应该遇见的人。
可是。
留在心口的疤,是不是也会像某些人那样,成为证据,永远不可抹杀?
这时,她忽然被脚底的树根绊倒了。她仿佛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瞬间向她靠拢,可是,却在某个时刻又静止下来。
她心中一凛。
回过头,除了漆黑的一片,她什么也看不见。
她没有动,就是那样狼狈地跪地的姿势,仿佛在等待着什么。然而很久很久,周围都只是飘荡着呼呼的风响,和树叶婆娑的凄凉。
是啊,就算看见了,触摸到,又能怎样?还不是四目相对的仇恨与绝望。谁能将这破败的残局挽回。谁能抛开一切,将血淋淋的前事遗忘。谁还能将穿肠的毒当作救命的草。一个眼神,一碗热汤,持续一生的煎熬。
她便缓缓地站起了身,继续前行。
几天之后,她回到红袖楼。心急的雇主早已经守侯在那里。她将锦盒打开,亮出玉佩,雇主拿在手里掂量着,观察了半晌,道:“这个人,并不是我要找的蓝冲。虽然他也吻合那些特征,但这玉佩,却不是我认得的那一块。”
“靳姑娘,你错了。”
雇主的话音刚落,空气突然凝滞,万籁俱寂。然后,靳冰越慢慢地笑开了。那笑声由低沉的凄艾,到放肆的喷薄。
笑得泪花四溅。
笑成一种绝望的哭嚎。
有道是,云雨巫山枉断肠,原来这生生死死的徘徊,不过是笑话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