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白
北京的春天常常像是在拍摄古装战争片。黄沙滚滚中仿佛旌旗招展杀声震天,所有的门窗都蒙着土黄色的烟尘。春天是个趾高气昂的暴发户,对着停在户外的轿车鄙夷地吐唾沫,那些轿车全都被吐得灰蒙蒙。暴发户一路招蜂引蝶,颠着小碎步过了长江,和当年传说中的乾隆皇帝般流着口水东张西望,这口水美其名曰春雨。暴发户到昆明似乎瞬间中了情箭,像粗俗的男人在心爱的女人面前献媚一般,将姹紫嫣红挂了昆明一身。
即使是春天这样滥情的男人,也会有四季不舍的情人,春天的情人叫昆明。
梁夏坐在培训班的办公室里,他对面是周恕淳。他们两个都火冒三丈。
在他们之间的办公桌上,摆着一份红头文件,标题是:《关于暂停收购夷和农场3号基地农作物的通知》。
苏杭不是结婚去了吗?难道在宋般若那样的娇妻怀抱里,这小子还有闲心往北京写信?关禁闭失败。苏杭把周恕淳和梁夏的财富全都糟蹋了。
“这个项目的失误在于没有把苏杭拉进来。”周恕淳总结原因,“我们当初不该瞒着他。”
梁夏说:“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项目有的是。我们可以种别的。他也可以赚钱。苏杭买车没有?”周恕淳忽然醍醐灌顶,“应该送他辆好车。”
梁夏怒道:“他只配挤公共汽车!”
周恕淳继续说他的计划:“你买一辆宝马给他,不知道他喜欢什么颜色,然后每个月车的支出你就放在公司账里替他结了吧。”
“宝马是二奶车。苏杭又不是我二奶。”
“你应该比对你的二奶更爱他。”
梁夏连大奶都无。梁夏拿着信纸撕边角,每撕下一小块就用手指捻成团用力掷向周恕淳,周恕淳被他砸得浑身都是小白团。梁夏说:“他不是买不起车,不买肯定有原因。”
周恕淳大幅度地摇头:“如果不靠他父母,他现在真买不起。他每个月工资就几千,课题刚开始做,还没赚钱。”
梁夏难以置信地看着周恕淳。他难以置信的不是苏杭的工资,而是有个崭新的,他完全没有意识到的事实。
这个事实周恕淳替他说出来了:“你现在比他有钱。”
梁夏才不想带着苏杭去买车,那感觉太变态了。他叫上宋般若去4S店。梁夏说要送车给女朋友,让宋般若帮着参谋。宋般若挑了辆白的。售车小姑娘介绍说这叫雪山白色。
宋般若很细心,特地问:“是在北京开吗?要是北京的话,白色容易脏。”
梁夏说在昆明。
梁夏让宋般若试车。
“是送给女孩子的,所以要女孩子试试,才知道驾驶起来舒适度怎样。”他对宋般若说。
宋般若试驾,梁夏坐在她身边。
公路如起伏的年华,童年少年直至如今,身边的女孩子奔驰着渐渐盛开,公路没有尽头,尽头是水蓝的天。那是《神路图》最终指引的地方。让我们一直去向那里,那里是我们的家乡。
宋般若踩住煞车,笑着说:“感觉真好,你买吧,她会喜欢的。”
梁夏关闭引擎,抽出车钥匙,将宋般若的手拉过来,放在她的手心。
宋般若猝不及防,愣了片刻忙不迭将钥匙丢给他:“你这是干什么?我不要!”
梁夏看向窗外,公路尽头的天,真蓝。
宋般若打开车门逃跑了。梁夏对后座的售车小姑娘说:“我把地址写给你,你把车送去。”
小姑娘脆蹦蹦应一声:“嗳!”
这辆车很快给了梁夏一记耳光。就像是他从车里走出来时,通常会用车门给车摔上一记耳光——梁夏走进研究所时发现那车停在培训班办公室门口。办公桌上有个信封,里面装着车钥匙。他拿着信封去找苏杭。
苏杭站在标本柜那里找什么东西,梁夏走到他身边。苏杭这几年有点近视,偶尔会戴眼镜,万恶的苏杭戴眼镜都那么好看。好看得像斯文败类。
梁夏没好气地说:“你凭什么不让她收我的车?”
苏杭还在找标本,嘴里说:“她自己不要的。”
“那也应该她自己来还。你没权利替她还。你把车开回去,让她自己来找我。”
苏杭终于掉转头看着梁夏,并且把眼镜从鼻梁上摘下来,他的眼睛可能因为焦距不那么清楚,反而更加迷蒙了。梁夏瞪着他。
苏杭说:“你是不是有病啊?你送我老婆车,然后我老婆不要,你还让我开回去,然后还命令我叫我老婆去找你?”
梁夏指住他:“宋般若是自由的人。她和我的交往不需要通过你。”
苏杭看了梁夏一会儿,居然笑起来,两手一摊说:“行啊,只要你送得出去。”
梁夏期望和苏杭打架。
梁夏站在苏杭身后,看苏杭在桌上摆弄他的瓶瓶罐罐。
苏杭问:“你怎么还不走?”
梁夏在椅子上坐下来。
苏杭不再理睬他。
梁夏在思考问题。
后来梁夏说:“你为什么不给她买车?”
苏杭的回答极简练:“不关你事。”
原来丈夫有着许多特权,那女人与世上所有男人都无关,永远是他的私产。梁夏抱住苏杭的腰,把脸埋在他背上磨蹭:“其实我暗恋你很久了,你快接受我吧。”
苏杭甩开他:“梁夏,我警告你不要再装疯卖傻,赶紧走!”
梁夏说:“那我只有把车退了。没质量问题可能退不掉,当二手车卖的话我就亏了。”
“你自作自受。”
周恕淳进来,见这情形,示意梁夏出去,梁夏不动。
周恕淳转换话题:“小苏啊,这个果实蝇分类与区系研究,先告一段落,交给组里学生就可以,我想和你谈谈更重要的项目,小梁要回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