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山重水复也意味着柳暗花明

要想在内平衡,在外站得住脚,能往上提升,必须有三方面的条件:有形象,有政绩,让上边认可。

有意提前上班,心情郁闷的柳枫交还了办公室的钥匙,最后仰望了一眼自己在此上班仅两年的这座耸入云天的省委办公大楼,两行清泪在蓬勃的朝霞中潸然而下。把悲愤、冤屈、无奈深深地压在心底,柳枫转身上了桑塔纳2000,狠狠地一脚把油门踩到了底,出城在高速公路上狂奔起来。随着两边的树木像被大风刮得折倒一样向后退去,过省绕市跨县,将近傍晚的时候,来到了北京南城的六里桥。

进京了!北京那以皇权为中心,体现儒家的哲学理念,天子、王公、贵族、达官贵人、平民排列有序的建筑所展示出的皇皇大气让他心里镇静下来,还有那密密的灯、稠稠的人,由无数各种各样的车组成的发光的长长的龙使他把速度降了下来。顺着西二环跑了一段,前面,天宁寺桥上似乎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他叹了一口气,只得从桥下穿过,顺着宣武门大街一直往东,过了前门楼子左拐,直接向北。

广场上,华灯璀璨,长安街上,人流如织,车流平缓。又是红灯,他摇开右侧的挡风玻璃,看着雄伟的天安门城楼,望着后面那一大片巍峨耸立、金碧辉煌的皇宫建筑以及从高大宽阔的城门洞里进进出出的游人,叹了一口气,随口吟出了一句“世人皆醉我独醒”。在这些人中,在参观欣赏这些华美的建筑过程中,又有几人能看到这庞大的地基下掩埋的是什么,想到在这重重屋宇中发过什么?

绿灯亮了,他随着大流向西再向北走了一段,方向盘向右一打,在月坛街一家咖啡屋前停下来。走进大门,一股浓浓的咖啡香味扑面而来,古色古香的装饰,柔和的灯光,轻柔的音乐,绿色的盆景,让他感觉到了一丝温馨,心情逐渐舒缓下来。

靠在舒适宽大的座位上,他试着喝了一口刚刚用正宗的巴西咖啡豆研磨出的滚烫的咖啡,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叹口气说:“萍姐,我不行了。”对方马上回道:“男人永远不要说自己不行。”柳枫咬了咬嘴唇说:“女人永远不要说自己没时间。”便收了线,一边品着咖啡,一边用那双海蓝色的眼睛像鹰一样看着自己刚刚经过的两扇无框玻璃门。

来来往往间,一袭既有厚重感又不失张扬的暗红的风衣裹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性走了进来,她坐到柳枫对面,用一双优雅、高贵、富有韵味的眼睛审视着他。

看着沮丧的柳枫,杭维萍,这位中央某部的助理巡视员,京城某高官的儿媳吐气如兰:“朋友,你不要,不要忧悒,把你的命运勇敢地担起。冬天从你这里夺走的,新春会交还给你。有多少事物为你留存,这世界还是那么美丽,凡是你所爱的,朋友,都不会失去,不会失去。我的大才子,还记得这首诗吗?”

“快别提海涅了,现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被人捏。还才子呢,我都江郎才尽了,不,是山穷水尽了。”柳枫猛吸了一口烟,恨恨地说:“我服务的那个老头子简直昏了头了,和管政法的那位常委争副书记。都是常委,这无可厚非。可是敏感时期,应该把老毛病暂时改一改啊。他可好,依然走马章台,给人家抓了个现行,闹得沸沸扬扬,把请他娱乐的老板也牵出来了。后来又传他在海港深水码头建设中给工程发包单位打过招呼,大概是那个工程太大,牵涉的人和事太多,谁也不愿去趟满是水雷的那片深水,只得让他提前退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这个文字秘书也被流放了。”

“不是解决了副处级吗?山重水复也意味着柳暗花明啊!”杭维萍收起了笑容,正色地说道:“让你去哪里?”

“嘉谷县,县委副书记。”

“嘉谷,”杭维萍玩味着这两个字,慢慢说道:“似乎应该是个林茂粮丰、盛产粮棉的地方。当然,也可能是当地老百姓多年的祈盼。就好像农民盼儿子把生的姑娘叫引弟、招弟,结果还是一堆丫头……我没去过,这几年老头子一直管工业,跑的都是城市与海边,那里属平原地区以农业为主的河海市。”见柳枫继续大口抽烟,整个愁苦的脸被淡淡的烟雾所笼罩,杭维萍的心“咯噔”痛了一下,这张类似西欧人棱角分明的脸,尤其是那双海蓝色的大眼睛,尽管现在多了一些沧桑,但不经意间,还是能看出如高山湖水般清澈透明。就是这双眼睛当年对她那不经意的回眸一瞥,如春天里山谷的风,吹开了姑娘的情怀;如朝霞里清脆的钟,叩开了她20年前少女的心扉。

有位哲学家说:生与死、贫与富、爱与恨是世界的三大主题。尤其是爱,无论是多么荒诞的年代,多么艰苦的岁月,多么寂寞的环境,只要有男有女,爱情,这个古老而又永远新鲜的东西,就像一年四季中春天不可避免要到来一样,总是充满了勃勃生机。太阳每天都是新的。但新的不是太阳,而是生活在太阳下的人。

那是在荒凉的山脚下一个简易的篮球场上,红卫战备机械厂下了班的男女青工们读完了毛主席语录和两报一刊社论后无事可干,聚集在初冬晚霞夕照的白杨林旁,看铸工车间与机加工车间的篮球比赛。机加工车间连连败北,急得大胡子主任抓耳挠腮。忽然他向远处喊道:“快,柳枫,上,教训教训这帮子翻砂匠。”只见一个体态匀称、身材颀长的男青年跑来。他,两道浓眉微微皱着,眉尖上跳动着自信与傲气,有神的双眸明亮、机敏,海蓝色的睿智的光波在眸珠上闪烁,鼻梁高而直,整张脸轮廓分明,立体感很强,整个人透射着让同龄姑娘愿意多看一眼的神韵。他扫了一眼场上,微微抿了抿嘴角,解下身上电工佩带的四大件,麻利脱掉宽大的蓝工装,露出一身红色球衣,搭配着脚上白色回力球鞋精神极了。小伙子替下伙伴上场,正赶上对方投篮未中。只见他动若脱兔,一个起跳抢夺了篮板,运球如风,接连闪过好几个对手,刚过中线就起三步,似乎脚未沾地就跨出了十来米,双手平举投篮,人未落地,球如平沙落雁,“刷”,球已进篮。人们都看呆了。

“乌拉,好!”和小姐妹站在一起的杭维萍率先忘情地喊了出来,那双海蓝色的眼睛向她看了一眼,她立刻如同遭到电击一样萎蹲在地上。

从那以后,她一直在厂区里暗暗追寻那双海蓝色的眼睛,打听到那是从一个小城市调来的电工。那时,全国正在热播一部反法西斯的电影,里面有一个打入敌军内部的党卫军军官,英俊潇洒,也有一双海蓝色的眼睛和一个挺拔的鼻梁,很像柳枫,于是姑娘们都暗地里称他为“德国上校”。

后来,厂里成立了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杭维萍惊喜地发现“德国上校”也被抽调了上来,那双投篮准确的手能画出逼真的宣传画,写出各种漂亮的艺术字;还能编写出形象、朗朗上口的对口词、小快板、小剧本;那两片平时总是紧闭的嘴唇张开后能引吭高歌,音域宽,音质纯,宽广、悠扬。连练过发声的杭维萍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声乐天赋。

在一次表演会上,柳枫与杭维萍合作模仿张振富、耿莲凤的二重唱《祖国一片新面貌》和《毛主席派人来》震动了全场,让前来观摩的上级领导直拍手叫好,一路参加调演上去,斩关夺隘,竟然到了省城,受到了当时的省军区政委、省革委会主任的接见并握手,命运之神向他们露出了笑脸,红领章一句话,二人同时成为推荐上大学的人选。政审时因杭维萍的父亲仅仅是“反动技术权威”,未被查出其他问题,再加上西北的导弹发射基地有一技术项目急需他去主持研究攻关而被解放,她顺利地进了北京某大学艺术系。毕业后分配到了国家水利部门的文工团,后来不知通过什么关系又进清华大学水利工程系读了两年研究生,还到关外的一个市挂职了两年副市长,彻底转了行。这是后话了。

可是,柳枫的运气就不那么好了。当时的情形是,政工人员翻开柳枫的档案一看,不由皱起了眉头。

柳枫的爷爷是清末华北平原上一个小县城的秀才,康有为、梁启超等人的“百日维新”断了他想“打马御街前”的科考仕途梦,只得从到财主家做东席开始,设馆授徒。几年下来也积攒了些许散碎银两,他把自家的南房打开,朝街开了一个叫“翰墨香”的文具店,兼收购外卖书画。北洋军阀混战,来自山东蓬莱的秀才将军吴佩孚不敌啸聚山林起家的奉天督军,顺着平汉铁道一路南撤,关外张作霖的土匪胡子兵扇打着狗皮帽子扬风乍毛,呼啸着打过了保定,也占了小县城。天麻黑的时候,翰墨香的门被擂得震天响,柳枫的爷爷战战兢兢开了门,见一个胡子兵掂着一个蓝布包说:“你这里不是收字画吗?俺在东头杨举人财主家那圪垯抢了一卷,看能不能换瓶酒喝。”老秀才拿过来一看,是郑板桥的真迹,不由心中狂喜,满脸陪笑给了对方十块银元,外带一坛家藏“刘伶醉”,那厮欢天喜地走了。老秀才让伙计立刻套车,带着金银细软星夜出城,全家转移到了乡下表姑家,告诉人们说等胡子兵走了后才回来,自己却悄悄去了趟天津卫。

兵患过后,老秀才旱路雇车,水路买舟,一路风尘仆仆回到县城,悄悄地扩大了门脸,并在城边的乡下买了上百亩水浇园子地,做起了城乡两栖人,还经常摇头晃脑吟诵:“朝闻翰墨香,带月荷锄归。”解放后定成分时老秀才被定为小资本家兼小地主,双料的反动。就凭这,柳枫只得眼睁睁进不了京上不了大学。

柳枫并未放弃,还是白天挂着电工的四大件登高架电线,弯腰拧开关,晚上等同屋的工友睡着了之后,在自制的小铁台灯下读书写作。再以后就是1977年国家恢复了高考,柳枫以一个初中生的学历,自幼的天赋、悟性和刻苦的自学,一举考入了北京师范大学哲学系,二人在京城再度相逢。可是物是人非,结束的再也没能开始。

杭维萍正沉思着,无框玻璃门悄悄开了,一个竹竿一样,长条脸上长着一双细长的眼,还总是眯着的人像猫似的走到了柳枫身后。他向杭维萍摆了摆手,迅疾来到柳枫身后,出手如风,捂住了他的双眼,柳枫一惊,半截烟落到了地毯上,一摸自己眼上那几个细长的手指,恼怒地说道:“李一道,你搞什么鬼?”

中新社记者李一道呵呵笑着,松开手道:“到底是从一品大员的书房文案,记性就是好。到底是多年的老战友,一摸就知道。”随手从满是口袋的上衣里甩出了一条精装长嘴熊猫,“给你吧,大烟鬼。”

柳枫爱不释手地欣赏着,嘴里却啐道:“你那双爪子还用记!要不是我,早沤成大粪了,那几根细骨头说不定也让野狗嚼碎了。”

“是,是,兄弟没齿不忘啊。”李一道呵呵笑起来。

想当年的红卫战备机械厂实际上是建在省城边上的一家设备落后的企业,地处偏僻。主要生产农用三相异步电机。由于有一个生产半自动步枪零件的车间,所以叫战备机械厂,人员有从省城招的,也有从各地调来的。这个厂原来在市里,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里,有一天,一位造反起家的省革委会副主任到此内急,命令司机停车,在当时还是一片荒滩的野地上撒了一泡长长的尿,浇灌了一丛碱蓬棵,淹死了一窝蚂蚁。他一边提溜裤子,看了看这里三面环山,一条小河蜿蜒外流,只有一条窄窄的三级小柏油公路通向城里的地形,当过几天兵的他灵感大发,说把那个战备机械厂挪到这里来吧,打起仗来往山里撤方便。造电机是傻大笨粗的活,咱们工农子弟不能干,把全省的黑七类子弟都集中到这里来,也好管理,省得这帮狗崽子,尤其是走资派的小猢狲们动不动就去找他们爹娘的老战友。柳枫那时在河海市电力部门学徒,这里缺电工,就是被那位副主任一声令下,劳动部门按图索骥搜罗来的。当地的老百姓听一拾柴禾的汉子说,某副主任一泡尿冲出来了一个机械厂,老少爷们有了捡煤核的地方。

那时,毛主席老人家被当神一样崇拜着,红宝书高举,红海洋遍地,红色歌曲响彻云天。每逢发表一个最新指示,各单位不仅都要敲锣打鼓上街庆祝,还要编节目演唱纪念。战备机械厂成立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时,杭维萍因有一个金嗓子,颇具组织能力;李一道因那双细长的眼睛从小对什么乐谱、乐器一看就懂,细长的手一动就会;柳枫因有写作特长都被招了进来。三人因一个是反动技术权威的女儿、一个是走资派的儿子、一个是小地主的后代,互相是彼此彼此,地位比较接近,因而在队里很快成了“铁三角”。他们当时的位置是队长、乐队指挥、编剧。

李一道当时是冲床工,干活吊儿郎当,自进了宣传队有几个节目被调演后,更是一心想着当音乐家,整天琢磨作曲找旋律。那年夏天,柳枫上夜班,到冲压车间检查线路,几十台四、五米高的冲床在明亮的水银灯的照耀中彼此你上我下,煞是热闹。他忽然看见李一道站在冲床边上,五个细长的手指在冲床头升上去的平台上敲敲打打,另一只手还打着拍子,知道这小子又在找旋律,而那100多吨的冲头马上就要下来,顷刻间就要机损手亡。柳枫一个箭步上前,推开了李一道,敏捷地把一块木板垫在了平台上,“砰”,木板屑沫四散,李一道抖手惊愕。事后,李一道要请柳枫吃饭,柳枫说不用,说我救了你的手,把你手上功夫传给我一些就可以了。于是,柳枫学会了弦乐,除了写词、唱歌,还加入了乐队。他不像李一道那样拉弦时随着节拍摇头晃脑,而是坐如钟、站如松。琴体横平竖直,马尾弓抖起来如行云流水,全靠腕力。

“别闹了,柳枫被发配到嘉谷县了,你知道那个地方吗?你是记者,跑的地方多。”杭维萍幽幽地说。

“知道,”李一道略微想了想,细长的眼睛睁开了,射出两道要杀人的寒光。“去年我跟农业部的一个头儿去住了几天,典型的农耕文化,地理特征是有一条河,叫土龙河,常年干枯,据说皇帝老儿还在那里治过水呢。农业五谷杂粮长得不错,没工业,空气很纯净。最有意思的是那里的人名。有一次开座谈会,他们的县委书记在那里说空话、套话,我实在无聊,研究了半天参加会议的人员名单,发现嘉谷县人的名字来自三个方面:一是常用的农具,二是常见的动物,三是历次政治运动的时髦词。比如常木梨、刘辘轳、张碾盘、周石磨、王三牛、郑二狗、张合作、李跃进、赵四清、崔文革、赵为党等。最有意思的是他们的县委办公室主任,叫什么方囊!大概是他老子在三年困难时期闯关东,扒错了火车去了新疆,不知哪个维吾尔老汉可怜他,带回了一口袋烤馕,正赶上他娘生下他没奶水,他爹把馕泡了一碗糊糊给他吃了吧。哈哈。”

“别嘻哈了。”维萍正色道:“你看柳枫去那儿怎样?”

“按他们省目前的情况,只能是顺势而下了,但如果萍姐你求求……”

“求老头子,绝不可能!”杭维萍目光凌厉地看着李一道,瞥了一下旁边柳枫那双海蓝色眼睛里流露出的期盼的眼神,坚决摇了摇头说:“据我观察,我们家老爷子和他们省的封疆大吏没有历史渊源,也不是一条线上的,说话未必管用,再则,不是一个派别,他也不去说。”

拒绝他,很可能是帮了他。本来跑官就不是柳枫的本意,他受不了的是云霄上直跌而下,书生意气罢了。真要能干点实事,倒是柳枫的心愿了。这么多年了,杭维萍和李一道谁不了解他?

“哦,”李一道只得顺着她说:“我们当代大学生前几年不是被称为天之骄子吗?”看到柳枫嘴角又微微上翘,连忙改口:“不,是你们这样的大学生,你是恢复高考上的,我和萍姐是工农兵推荐的学员。你现在也是香饽饽嘛。前几天我们社的内参上发了你们那个省一个地区选拔干部的经验,叫运动场上选冠军,基层建设的主战场上找千里马。反映不错,中央一个管干部的大佬还批示了。我想,他写的那几行字很快就会成为那些基层马屁精们的金科玉律,尤其是会成为你们省一个阶段选拔干部的旋律。你老兄下去当一副七品,找个角度干出点事来,我看应该是手到擒来。到时我再叫上我们的一帮老记哥们忽悠忽悠,说不定就柳暗花明了。我看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杭维萍赞许地点着头,柳枫的心情也轻松了许多。杭维萍深情地对他说:“姐这次是实在无法帮你。理解我吧,在高官家里做儿媳也并不比官场上轻松,也是如履薄冰。这些老家伙,虽然做了那么大的官,进城那么多年,骨子里还是农民。不说这个了,社会毕竟是进步了,下去后好自为之吧。我在他家耳濡目染,也悟出了一点规律,现代的干部要想在内平衡,在外站得住脚,能往上提升,必须有三方面的条件:首先,现在毕竟是知识经济年代,要有形象,说话办事要让人看出有文化、有知识、有品位;其次,要有政绩,有让人们看得见、说得出口,记在心里的成绩;第三是要让上边认可,从心里欣赏你,感到你可用、可提拔。”

“第三条是最难的。”柳枫机敏地作出了反应。

“萍姐说得有道理,但不深刻,”李一道说:“我看中国的官员升迁有七种类型:第一种是干出来的,或闯荡疆场用生命拼出来的,或殚精竭虑用血汗泡出来的;第二种是考出来的,十年寒窗,挑灯夜读,博览群书,书本搭就青云路;第三种是熬出来的,卧薪尝胆,藏敛锋芒,俯首帖耳,亦步亦趋,最终多年媳妇熬成婆;第四种是吹出来的,官出数字,数字出官,政绩变成了敲门砖;第五种是跑出来的,或巴结谄媚跑个官位,或攀龙附凤谋一个门子,或花钱行贿买一顶乌纱;第六种是沾光沾出来的,一人做高官,皇亲国戚,姨姑甥舅,都可鸡犬升天;第七种是玩出来的,善于揣摩领导,照着软肋下家伙,顺着领导的爱好玩成了精,把玩麻将请自摸,洗浴送按摩等一类把戏玩得明面上不显山,不露水,暗地里又风生水起,自然可以玩出个官来。”

李一道说得手舞足蹈,杭维萍沉默不语,柳枫有些惊愕地看着他,心想,官场的水实在是太深了。想不到当年浪荡在野的业余作曲人,在深水里混了几年也悟出了自己心中常想但还不太明确的道。他心中一丝悲哀悄然而至,不禁皱紧了眉头思索起来。

“我看老兄就把这七种各摘取精华,结合用之,不愁骏马得骑,高官得做,美女入怀。”李一道刚哈哈说完,手机响了,匆匆接完电话后,急说:“二位,失陪了啊,有一大佬晚上闲着没事忽发奇想视察了国家气象局。气象局的人汇报说今年因全球气候变暖,北方多雨,大佬发指示说要各地做好防涝准备,我得赶紧回去发稿子。”

咖啡厅里静悄悄的,轻柔的西方田园音乐在空气中似有似无地环绕着飘荡。杭维萍凝视着柳枫,发现这熟悉的长发不如当年那么浓密、坚韧了,头顶、鬓角开始变稀,有的地方竟然出现了白发,她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两颗泪珠在美丽的大眼睛里滚动了好几圈,但始终没有掉下来。

无框玻璃门自动开了一下,早春二月料峭的寒风吹了进来,二人不禁打了一个寒噤,杭维萍轻声道:“我们该走了。”

柳枫帮她穿上风衣,出门晃着手里的车钥匙说:“萍姐,我送你。”杭维萍摇了摇头,这时,一团巨大的阴影逼过来,一辆大坦克一样的美国悍马吉普无声地滑到了他们面前,一个留平头,穿一身查尔斯王子名牌西装的北方汉子敏捷地跳下来,拉开后面的车门,用手护着车顶框弯腰恭敬地说:“杭总,请。”

杭维萍淡淡的介绍道:“这是刘先生,你们以后可能会见面的。”丰满而又富于弹性的腰肢一扭上了车,“大坦克”低吼了一声,风驰而去,柳枫怔怔地望了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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