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童年(4)

大客车开走了,人渐渐地散开了,自己这时才看到地上还躺着一个人,身上蒙着一条已记不清是什么颜色的褥单。听大人说才知道是自己同学小三的妈妈。不知为什么,自己便急急忙忙跑回家,看到母亲正在焯甘蓝便没头没脑地说道:“小三的妈妈让杰子给打死了。”

自己已无法找到当时自己那幼小心理的怪异感觉,像难以在调色盘中找到来描绘遥远之色的颜料一样难以找到感觉。母亲抬头看了自己一眼,只微微地笑了一下便又低下头继续忙起手中的活计。不知为什么,自己看到摆在盖帘上的甘蓝便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恶心,从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只要一见到甘蓝,自己就会感到恶心——那天自己守着母亲一天没有出门。

很快,自己便东一句西一句地把自己见到的这件事“听”得近于完整了。

那天,杰子在路过自己家房后时(自己猜想是去找燕,燕家就住在自己家房后那趟房的东把头),看到燕和她妈妈正同一些人坐在井旁的木堆上纳凉聊天便走过去同燕打招呼,燕却沉下脸来没有理睬杰子,燕的母亲在一旁也表现出了同样的冷漠,杰子一声没吭地扭头向东边的场院走去。

村里的民兵正在场院中打靶。杰子向一个趴在地上正在练习射击的民兵借枪,那个民兵转头见是杰子便把半自动步枪递给了杰子,然后转回头去徒手继续作射击练习。杰子趁机转身向回走去,边走边从口袋中掏出早已不知从谁那儿要来的子弹装入枪中。事后虽然许多人都对那个民兵大加责难,却又不能不说像杰子那样在城里读书的大学生(且又口碑人缘极好)在村中当然是受敬重的,谁又会想到他能做出这样的事。自己还记得杰子的父亲是供销合作社的售货员,可以想见杰子的家境在那小村中来说也是极好的。更令自己难忘的是,每当自己手里攥着几分零钱去买东西时(大多是买糖果),杰子的父亲就会笑着把自己那总是脏兮兮且皴了的小手戏称为“老鸹爪”。

当杰子再一次走到燕面前时,燕的脸仍是冷冰冰的,看到杰子的手里拿着枪,脸上便露出了鄙夷的神色。杰子最后向燕祈求再谈谈时,燕却向杰子挑衅道:“有本事你就开枪。”

杰子举起了枪——燕的腹部被子弹炸开了一个大窟窿,听说连肠子都流出来了(可自己现在仍然感到不解,为什么自己连一滴血都没看到)。紧接着,杰子又把枪转向疯了似的扑向他的燕的母亲——子弹贴着这女人的身子穿过燕的手腕打在了自己同学小三妈的头上。这是一个极其老实厚道的农村妇女,听说那天是唯一的一次出来坐在人堆儿中纳凉的,也有人说是被燕的母亲从家中找出来陪从城里放假回来的燕的。

“唉,这女人死的——燕的妈妈真是命大!”村里的许多人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确实,燕的妈妈命真是很大:当杰子拎着枪从自己家房后的胡同向溪沟边的大道上跑时,那疯了似的女人则在后面拼命地追赶,杰子边跑边回头向那女人连打两枪都没能打中。

“这都是天意,人的命就是这样——多好的一对儿孩子,从小一起在村里念书,长大又一起考上大学,怎么就——唉!”

“杰子也是,燕再怎么不对也不能杀人啊!”

“两个孩子好了这么多年,燕突然跟城里的一个男同学好上了——对,就是上次放假跟燕一起来的那个小子,听说他爸爸在城里是大干部。在回来的车上燕就和那个小子又说又笑不理杰子。临走时,燕还送给了那小子一个菜板儿,你说杰子能受的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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