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一个吧,外面菌大,不像这里面干净——柱子,帮着给冲两盆。”王冬来虽然脸上挂着笑,但口气却已经变得不容置疑。
……
白漠万般无奈地脱去了那刚刚给他带来一丝温暖的新秋衣,瘫软的四肢竭力撑起疼痛赤裸的身子,冰冷的水池子令他那虚弱的身子恐惧地战栗,缩紧的心脏在虚空的腹内瑟瑟地退缩,四肢却在无奈的驱赶下向前爬去。白漠爬进了那靠在里角的卫生间,在那有着长流水的便池一边蹲了下来。身材瘦小的柱子则兴高采烈地从便池的另一边的一摞小塑料饭盆旁拿起了唯一的一个塑料洗脸盆,放在了那长流水的水管下,然后又拿起一个中号的塑料盆从中舀了满满一盆水——一缕细流从白漠的头心间不偏不倚地砸了下来,白漠在打了一个寒噤后闭上眼睛并用力夹紧了两肋,对这个年龄比他大四五岁,苍白干瘦的脸同那长明的日光灯一样看不到一丝血色的柱子不禁生出一丝感激之情,如果水流再大些,白漠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承受得住。不过这一丝感激之情很快就被那没完没了、令他几乎窒息的细流浸灭了,更确切地说是“戳”灭了:那没完没了的细流像一支无形的冰锥,从头心不停地向里渗透着,无论白漠怎样躲闪,那细流却如影随形般地牢牢钉在了头心上。那头心欲炸裂般的疼痛令白漠像一只垂死的鱼似的大口地喘息着,而那细流却又像瀑布封住山洞般封死了白漠的嘴,呛水的咳嗽与窒息的打寒噤声引得牢内的笑声越发的酣畅,只是这酣畅的笑声在白漠那昏乱的意识中是模糊的。
“睁开眼睛,把后背靠墙上,睁开眼睛听到没有?”
白漠在柱子不无威胁的吆喝声中用力抬起那沉重的眼皮,却又难以支撑地被那细流压了下去。
“靠墙上,靠上。”柱子一边威吓着,一边用力摁住白漠的肩膀向墙上推去,白漠的身子在被柱子的手强行摁到冰冷的瓷砖上的一瞬,背上立刻如同受到烧灼般的疼痛令身子本能地弹开了。
“靠上,靠上,听到没有?”
白漠的头上重重地挨了几巴掌。那细流仍像一支无形的冰锥在不停地下戳着,下戳着。
“饶了我吧……”白漠那虚空得只剩下本能在支撑着的尚未坍塌的精神与肉体又如何能承受住这痛苦的下戳,就在他行将崩溃地要跪倒在便池中的一瞬,却突然听到王冬来喊了一声行了。白漠简直难以相信自己那命悬一线的“尊严”在最后一刻竟能得以保全!
“谢谢王哥,谢谢王哥。”白漠的感激与钦佩之情真真的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很快,那绝处逢生的尊严便化成了无所谓的笑,浮现在白漠那尚未从僵硬中解脱出来的脸上。
“现在外面人真埋汰——自己打点儿肥皂好好洗洗,把小袖挽起来洗。”王冬来在小铁窗边欠着身子看着白漠说。
“小袖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啊。”看到满脸诧异的白漠眼中那似懂非懂的茫然困惑,柱子捏住了白漠的包皮用力抻长了。
“哈哈。”牢内的笑声又一次响了起来。
出于用某种无所谓的显示来掩饰那一丝下意识的羞怯心理,白漠笑着向后退了退,使那包皮的长度被抻长到了极限。
“哈哈。”随着牢内那笑声更高的涨起,白漠的笑声也终于和谐地融入其中。
“现在外面这人的体格子真糠,还不如我这押了四年的体格子,才冲了两盆水就不行了。咱也洗一个;来,柱子,给咱也冲几盆。”王冬来脱去衣服,昂首阔步走进了卫生间。
只有十八九岁的小崽子立刻端着崭新的毛巾走了过去,无比规矩地立在了卫生间旁。柱子则换上了一副笑脸,无比殷勤地为王冬来擦洗起来。
看到目空一切的王冬来像铁打似的屹立在卫生间中,白漠感到王冬来那不畏寒冷的气势无疑透着一种震慑,只是那震慑对于毫无反抗之心之力的自己实在也是毫无意义了。
日光灯突然闪了几下,电视自动打开了,荧屏上现出了西游记动画片的画面:
白龙马蹄朝西
驮着唐三藏跟着仨徒弟
西天取经上大路
一走就是几万里
……
听到这熟悉的歌声,白漠下意识地希望能在这部动画片结束之前就离开这里,回到那熟悉的家中再续接这熟悉的歌声。
无休止的静坐令疲倦不堪的白漠竟下意识地以为这里是没有睡眠的。直到晚上9时许,随着电视自动关闭后,休息的铃声才打断了白漠的胡思乱想。
就寝时,白漠被王冬来安排到了离卫生间的墙台只有一人之隔的老刘旁边。那只有四平大小的地方竟睡了七八个人,可想而知,所有人都像那码刀鱼一样只能侧着身子躺。仇恨的火焰被肉体与肉体碾压的巨大痛苦点燃了,白漠在心里疯狂地咒骂令他陷于这痛苦中的被害人,想着有一天自己出去时一定会──究竟怎样却又是那么渺茫,那被体热烧灼和热汗腌渍的痛苦难挨得几乎令人就要崩溃,只求能快些睡过去而失去知觉,也许只过了十几分钟,也许是过了几十分钟,那些同样在这种烧灼中饱尝痛苦的肉体都开始了不安的扭动,于是造成这痛苦的空间便在这不安的扭动中渐渐地大了起来,仇恨的火焰也随着那渐渐离去的痛苦而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