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跳下去”

第二章

“跳下去”

时间是早晨,我蹲在池塘边凝视,想看看蛙族还在不在那里。

不过,我想我错过它们了。要是之前在小路上脚步再轻一点,我可能会看到其中一只。但我总是按捺不住、热切过头。在我的眼睛开始扫描池边的时候,我就听到一个小身躯跳下水,“扑通”一声,消失得无影无踪,接着水面上漾开波纹,一丛丛浮萍随之漂动。这些青蛙占用的空间极小,它跳水这一动作对它们栖息之处的冲击微不足道。我试着做到那样,可是好难。我希望每个人能够跟我一样努力尝试,但是评断他人或告诉他人该做什么,并不是我应该扮演的角色。我唯一能做的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遵循甘地的座右铭:“想看到世界有什么改变,你自己就要先做改变。”(Be the change you want to see happen in the world.)我提醒自己——今天的第十次——一切都很好,都是它们应有的样子。最后,我终于放松下来。

在这里,沐浴在阳光中,感觉是这么的安详。

从池塘这一头到对面有野草莓的那一头,距离不到两公尺。此时阳光洒在水面上,我注视着池塘,它好像闪着金光,也扩大了范围。透过半睁半闭的眼睛,我看到金色的岩石黯淡下来,变成黏土淡淡的砖红色,对岸再过去一点的那簇高攀的荨麻,在某种神秘的心智炼金术作用之下消散了,变成一丛尤佳利树。

当年我经常蹲着,就像现在这样蹲着,凝视这一池水,看着水位一天低过一天,一寸降过一寸,然后扫视澳洲这片广袤无垠的天空,期盼飘来一朵雨云。

现在这口小池塘是我在一个炎热的下午,亲手挖出来的;但另外那一个就不是这样,那一个的规模大了好几百倍,是用推土机造出来的,底部还用黏土封住。有一阵子它光溜溜地躺在那儿,像个刚划的伤口,一个咧着大口的洞,上面纵横交错着那台黄色庞然大物轰隆隆来回碾过的履带痕迹。那台机器又挖又掘,折腾了将近一整天。我旁观着,一部分被这种凶残的攻击震慑住,一部分又对那名农夫的技术叹为观止,因为那个庞然大物苦干实干,像个服从的奴隶,乖乖回应他的每一个命令。

最后雨终于下了,水坝蓄满了水,一直淹过坝顶,流入排水道,形成一条小溪,不停歇地流了整整两天。但两天之后,它就没再流淌过。

刚到澳洲的第一个夏天,水坝蓄满水的时候,我在里面游过泳。那时水色犹如加了牛奶的咖啡,底部黏糊糊、软趴趴的泥让人感觉很不舒服。在炙热的艳阳下,最上面约二十公分高的水暖洋洋的,像洗澡水;但往下几层的水,因为漂浮在水中的黏土微粒使得阳光无法穿透,所以出人意表地冷得可怕。我也怕那下面可能会有水蛭钻出来,水蛭让我毛骨悚然。

但那是一项洗礼,一个开始在澳洲丛林过活的开幕典礼。我那白皙、脆弱又裸露的身体与强烈的地、水、火、风四大元素交融在一起,如今这份记忆依然鲜明。当时我必须那样做,即使我从此再也不下去那个水坝里,也要做那么一次。当时我没有意识到,再下水一次的机会竟然再也没有了。

如果我可以像《爱丽丝梦游仙境》的爱丽丝那样,身体缩到和青蛙一样小,那我现在就能够穿过水生防风草,朝着小池塘的对岸滑过去,到那儿的荨麻丛借块凉荫休息、喘气。可是我太庞大了,在晚春时节的这一天的下午两点,我的影子就已经完全横越池塘了。这里绝对没法为我举行浸洗典礼。我永远都无法像蛙族那样用我所有的感官来认识这口池塘。我只能观察它,还有它们,用我的眼睛、耳朵、鼻子,用我的手指拨水,或许也用我的想象力来填补空白。我永远无法真的认识它们身处的这个小世界。我唯一能做的只有看、听、赞叹,还有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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