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审讯(3)

  

他撇着嘴对我竖起拇指:“你准备得不错!我就纳闷了,你有三百万,为什么不请杀手呢,非要自己费那么大劲?”

因为,首先,这不是我的钱,是我们全家三个人的死换来的。我欧阳楠再差劲也不会用这种钱解决问题,我没法用我妈的一百万,去请个杀手弄死她另一个儿子,这是我和他的事;再就是,我早就放言要他的命了,我让那些看见我在欧阳桐面前败下来的人都知道,我一定要亲自找回来,告诉那些人,欧阳楠还是个爷们儿。

当然这些我没说,我猜高文也能猜出原因,他敲着桌子,一时问不出什么,于是问了句废话:“钱在哪里?”

“我说过,被抢了。”

“当时为什么不报警?”

“怕影响警察同志过年。”我笑道,“你发现了吗?咱钻进车轱辘里了。”

我知道这不是他的问题,以前我审人,没办法的时候也问车轱辘话,其实就是想看看前后有没有不一致的细节。基本没用,犯事的能把假过程讲得比那些慌张的证人还精确。

“我能看看我哥吗?”

他凑过来,一脸不解地问:“你要看他的哪一部分?”

“炸碎了?”

“你会不知道?”

“那就好,没多少痛苦。我就是想知道,他是被炸死的,还是被房梁板砖砸死的。如果是砸死的,那太难受了。”

他眯着眼睛问:“在你的计划里,是要他被砸死,还是被炸死?”

“是不死。”他看看表,进来四十五分钟了,没进展,估计领导在窗外已经烦了。他说他的时间很宝贵,没空跟我在这儿磨。这是找回面子的说法,我就借着台阶说,一旦想起什么就跟他汇报。

显而易见,新线索出现以前,他没什么辙了。但能有什么新线索呢?他会去趟鱼塘,跟鱼塘老板确认我的话,或许再去银行调出大厅和VIP室的监视录像,还能见到我粘的口香糖。就这些了,我最多算过失杀人,甚至只是私制炸药。

高文出去见领导,过了两分钟带了个警卫进来,我借势站起来。他手搭在我肩膀,极其热情地说:“你有地方住吗?”

我吓了一跳,那口气像是你去外地找朋友玩,到了晚上朋友关心你的那种感觉。我没说话。碰巧这个警卫白天跟张队混过,他告诉稽查,我住在医务室。高文直皱眉,很不满意的样子,摆着手说:“那多不好,万一传染个病什么的。我给你找个舒服的地方吧。”

4

他们把我安排在号子里,单间变号子,是“舒服”不少。我不知道这名字是不是从这儿来的?号子,耗子。叫耗子洞都不过分,每间也就那么二十多平方米,一张不到十平方米的大铺,晚上二十几个人挤在上面睡。一般人的睡眠面积起码是两平方米,就算有大伙关系不错,一上炕跟原始社会似的搂着睡,也起码要一平方米一个人。有人说,倒班睡,睡到早上叫醒你换我睡。不可能,警察是吃干饭的吗?关号子里的除了被拘留的,就是没认罪的嫌疑人了。一旦你认罪就等于警察立了功,要是不认,哪个警察要是被你耗在这儿了,别说是奖金,可能这个月工资都拿不利索,能让你在号子里住得比酒店还爽吗?

什么人可以睡,什么人挺着,也是有规矩的。新来的肯定得立一宿,僧多粥少,哪儿有你上来就钻被窝的?新来的再有背景,号长也不怕。至少你没白道关系,不然你的警察哥们儿就给你安排单间了。

有黑道背景他们更不怕,难不成还真像《监狱风云》那样,老大故意犯事进来寻仇吗?

再就是事办得太恶心的犯人。我在职时就碰着一个,四十岁的赌徒,不知道输多少钱,脑袋一短路,把老婆杀了,将十五岁的亲女儿强奸了。干完这些还不过瘾,敲对面的门,彬彬有礼,说自己家刀太钝,借把刀剁骨头。热心的邻居说刀哪儿能剁骨头啊,借你把斧头吧。他客客气气,进门还脱鞋,等拿到了斧头,把邻居一家五口人—三口之家,加上婆婆公公—全剁了。他跟我一样,也是自首,不一样的是他认了罪。照理说,赶紧判了扔监狱得了。可他请了好律师,硬说这个人是精神病,不能去监狱,得住精神病院。当时张队不干,说这事儿得查明白,不然以后谁杀完几个人就说自己犯病了,社会就乱了。这样双方拉锯了半个多月还没结果,后期他还真有点儿疯了,一到整点就报数,三百一十四、三百一十五……原来他有三百多个小时没合眼了。号子里的人搞的。这些人充其量叫坏人,可那哥们儿是禽兽。他们师夷长技以制夷,觉是肯定不能睡了,但还得想点招儿治治他。当时里面有个二当家,相当于诸葛亮、吴用这种军师,因为非法集资进来的,脑袋确实聪明,把自己杯子贡献出来让他们当烟灰缸,半小时后几十根烟头乱插,整得那杯子跟刨完的坟冢似的。军师倒满开水,金澄澄的,递给他:“喝了!”

十分钟后他上吐下泻,隔天中午因为疟疾死在医院里了。跟那些“躲猫猫”什么的差不多,军师没事,看守所迎来了十年难遇的大扫除。疟疾是卫生问题。

我不知道高文有没有招呼他们,照顾一下这个新来的。我进去时已经熄灯了,四周漆黑,感觉有几双眼睛在发光。有个声音问我是什么事进来的。我看不出是谁在问我,就没回答。这时手电筒照在我脸上,又问我一遍:“什么事进来的?”

光线太晃,我遮住眼睛,说:“我是无辜的。”他们笑起来,在号子里说无辜也许是最好笑的笑话了。那个老大,

我看不见他,但我想他可能是虎背熊腰文猛龙的那种类型,让我先做套操。我清楚这一套,五十个蹲起和一百个背手跳,刚报到的都得做,我也清楚我躲不过去。我说我不会。

“第一次来?”

“以前没来过?”另一个也跟着问。

“来过,送别人进来的。”我说。

“什么意思,他什么意思?”那个马仔问。

“当警察的?”号长又照了一下我的脸。

“现在不是了。”

“你到底什么事进来的?”

“我是无辜的。”这回他们没乐,可能把他们镇住了。

我接着说:“这套操算我欠你们的,明天你们摸摸我的底,我再来还你们。”

这是缓兵之计,大不了攒明天两套一起做。铺位自然没我的,但我也不用立着,能蹲墙角眯一会儿。角落里我琢磨着接下来怎么跟高文玩,我算局里的旧人,他下手不敢太狠。我是不是杀人犯,他当然不会关心,他关心的是我那三百万在哪里,他能得着多少。我办离职手续那阵儿查过他的档案。他也是哈尔滨人,比我早八届从警校毕业。干刑警到2005年转做稽查,1999年打黑立过一次功,现在肩膀上还有一道猎枪弹留下的疤,没有不良记录。这些也只是档案,还没有我那张高君的名片交代得多。

我在后半夜睡着了,噩梦连连。我还记着高文问我要看哪一部分。我梦见他们带我去认尸,炸碎了,一块块乱七八糟的,我得跟拼图似的拼起来。验尸官进来时看见我就吓傻了,嚷嚷着诈尸诈尸就晕在地上。我回头看了眼镜子,我和他忙活了五个多小时的那具尸体长得一模一样。

天没亮我就被叫醒,高文帮我还原了梦境,我真看见了我哥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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